红堡的御花园里，午后的阳光穿过精心修剪的枝叶，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盛夏玫瑰与海风混合的芬芳，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仿佛“人瑞王”杰赫里斯一世治下的黄金盛世，可以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然而，对于王后亚莉珊而言，这份宁静之下，正涌动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混杂着喜悦与忧虑的复杂暗流。
她的目光，无法从那三个在草坪上追逐嬉戏的小身影上移开。
她的孙子韦赛里斯，一个性格温和、总是带着腼腆微笑的金发男孩。她的孙女雷妮丝，继承了拜拉席恩家族的黑发，却有着坦格利安的骄傲，像一匹精力旺盛的小母马。
以及……沐依依。
那个被她拥在怀里，感觉像是捧着一捧易碎的水晶，轻声唤作“我的小水晶”的女孩。
这个昵称，起初只是她发自内心的怜爱之语。可不知怎么，它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从王后私密的谈话中飘出，飘过王子们的耳朵，飘进侍女的低语，最终，乘着君临城无处不在的风，落在了每一个贵族与平民的心里。
水晶公主。
一个美丽、易碎，又带着一丝遥远神秘色彩的称谓。
亚莉珊看着沐依依。女孩继承了父亲的黑发，却有着坦格利安标志性的紫罗兰色眼眸，如同两颗最纯净的紫水晶。她奔跑的姿态还带着幼儿特有的笨拙，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让整个花园都鲜活起来。当韦赛里斯不小心绊倒时，她会第一个跑过去，伸出小手，笨拙地拍去他身上的草屑，嘴里还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吹走疼痛。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亚莉珊王后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可紧接着，就是一阵更深邃的刺痛。
慢五倍的成长速度。
丹妮莉丝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亚莉珊，作为一位母亲，却听出了那份平静之下，掩藏着何等深沉的绝望与心痛。
韦赛里斯会长大，会成为一个英俊的青年，甚至继承王位。戴蒙会长成那个桀骜不驯、让整个王国都头疼的“浪荡王子”。雷妮丝也会出落成一位惊艳的公主，驾驭着她的巨龙，成为“无冕女王”。
而沐依依呢？
她可能依然是现在这副模样，一个需要人抱在怀里，需要用甜点来哄她开心的孩子。
她将亲眼看着自己的玩伴们长大、相爱、争斗、衰老，而她自己，却被时间遗忘在原地。永恒的青春，对一个凡人而言，或许是祝福。但对一个拥有情感、拥有记忆的生命而言，这无异于最残忍的诅咒。
亚莉珊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女儿，丹妮莉丝。
她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来自晨曦之城的、用某种奇异树叶制成的书卷。阳光照在她银金色的长发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她看着孩子们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但亚莉珊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份温柔之中，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
她的女儿，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龙石岛长大的、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的任性公主。十五年的岁月，和那个名为沐青的男人，将她雕琢成了一件亚莉珊既熟悉又陌生的艺术品。她依然美丽，甚至比记忆中更加耀眼，但那份美丽之下，多了一种神性的悲悯，和一种……让人看不透的距离感。
“丹妮。”亚莉珊轻轻地坐到女儿身边。
丹妮莉丝合上书卷，微笑着转向自己的母亲。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与沐依依如出一辙，却深邃了太多。
“母亲。”她的声音温和而悦耳。
“晨曦之城……真的是个好地方吗？”亚莉珊忍不住问道，她的问题充满了母亲式的关切，“那里安全吗？食物充足吗？那个叫沐青的男人……他对你好吗？”
丹妮莉丝的视线越过花园，望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是瓦雷利亚的方向。她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那座屹立于火山之巅的黑色巨城，看到了那棵撑起天空的世界树。
“母亲，那里是家。”她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开始描述。她描述那座用黑曜石与玄武岩建造的七层城市，在世界树的光辉下，夜晚会像墨翠一样散发出温润的绿光。她描述精灵们在【丰饶阶地】上种植出的、比河湾地产的还要甜美的瓜果。她描述【百兽乐园】里，狮子与羔羊一同在生命之河边饮水。
她的描述充满了诗意，像一首来自异域的英雄史诗。在她的口中，晨曦之城是一个远离纷争、自给自足、宛如神话中的乐园。
但丹妮莉丝，或者说，她灵魂深处的秦媛媛，知道自己隐瞒了什么。
她没有说，那座城市的每一块黑曜石，都是沐青用他那泰坦般的拳头，从燃烧的火山中亲手“锤”出来的。
她没有说，那些温顺的精灵农夫，不久前还是在废墟中游荡的、被诅咒的石人，而如今，他们拿起武器，就是最致命的圣域守卫。
她更没有说，在那座城市的地下，沉睡着一头名为“米尔嘉德”的上古巨兽，它曾是巨龙的天敌，如今却是晨曦之城最恐怖的守护神。
她不能说。
因为她知道，国王的耳朵无处不在。角落里那个修剪枝叶的园丁，远处那名如雕像般矗立的御林铁卫，他们的忠诚都只属于铁王座。
她必须将晨曦之城描绘成一个“无害”的奇迹。一个强大到足以自保，却又对外部世界毫无欲望的世外桃源。
【信息差】。
这是沐青在出发前，用他那中二病晚期的口吻，反复强调的词。
“老婆你听我说，”沐青当时正用一根巨大的手指，笨拙地帮沐依依梳理头发，“政治这玩意儿，我搞不懂，但网文我熟啊！信息差就是最大的外挂！他们以为我们是种田的，我们就偷偷爆兵。他们以为我们只会肉搏，我们就掏出精灵钢和魔法。永远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牌！这叫战略性忽悠！”
丹妮莉丝当时被他逗笑了，但现在，她深刻地理解了这份“忽悠”的必要性。
她能感觉到，从她踏入君临的那一刻起，无数双眼睛就在暗中审视着她，评估着她，以及她身后的晨曦之城。
善意，好奇，贪婪，还有……恐惧。
尤其是她的父亲，杰赫里斯国王。
……
红堡，国王的书房。
厚重的挂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只有羊皮纸在桌面上摩擦的沙沙声。
杰赫里斯一世，这位被七国传颂为“人瑞王”的君主，正出神地看着窗外。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宫殿，落在御花园的方向。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似乎也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
他的脸上没有亚莉珊那样的温情，只有一种深邃到近乎疲惫的凝重。
桌上，放着两份报告。
一份来自学城，上面用严谨的文字，记录了近半年来，从厄斯索斯大陆传来的、所有关于“瓦雷利亚剧变”的零碎消息。渊凯城的奴隶起义、数万大军的围剿、海盗的背叛，以及最后，那支在烟海边缘神秘消失的、奴隶主们的远征军。
另一份，则刚刚由一名他最信任的侍从送来，上面一字不差地记录了王后与丹妮莉丝公主在花园里的对话。
“一个由黑曜石建造的、会发光的城市……”
“能够净化石人的世界树……”
“一个强大、顾家，能够为她建立一座城市的丈夫……”
杰赫里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盘旋、解析、重组。他不像亚莉珊那样，只听到女儿描述的幸福。他听到的，是这些美丽辞藻背后，那令人心悸的力量。
黑曜石，意味着火山。会发光，意味着魔法。能够净化石人，意味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神明的力量。
而那个男人……沐青。
一个能徒手建造城市的男人？这是吟游诗人的诗歌，还是现实？如果仅仅是比喻，那还好。但如果……是真的吗？
杰赫里斯毫不怀疑丹妮莉丝对自己母亲的爱，但他同样确信，女儿隐瞒了关键的部分。她描绘的是一幅田园牧歌，但从奴隶湾传回的情报，却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单方面屠杀。
一个热爱和平的世外桃源，是如何让一支装备精良的十余万大军，连同他们的战船和攻城器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信息差】。
杰赫里斯国王虽然不懂这个词，但他用一生都在实践这个原则。他知道，丹妮莉丝正在刻意地制造一个信息差。
她想让他以为，晨曦之城是一头温顺的绵羊。
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是一头盘踞在帝国心脏的、比“黑死神”贝勒里恩更恐怖的巨龙。
然后，他想到了沐依依。
那个被称为“水晶公主”的外孙女。
联姻的想法，最初确实是他提出的。这是君王最本能的策略，用血脉来捆绑无法用武力征服的力量。
但丹妮莉丝给出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放弃。
生长缓慢。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反驳的理由。
但现在，杰赫里斯换了一个角度思考。
一个拥有坦格利安血脉的公主，她的父亲是疑似神明的存在，她的母亲是龙骑士与生命女神的化身，她本人……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
当韦赛里斯的孙子，甚至曾孙都化为尘土时，她可能依然保持着少女的模样。
这不是一个公主。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神性遗产”。她将成为坦格利安王朝未来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都必须面对的、一个永恒的坐标。她与晨曦之城的联系，将如同悬在铁王座上空的星辰，永远不会消失。
杰赫里斯感到一阵寒意。
他送走一个可能会引发内乱的公主，却换回来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格局的“女神国度”，以及一位……永生的外孙女。
他不能与之为敌。至少现在不能。
他必须维持这份“友谊”。他必须让韦赛里斯、雷妮丝，和那个孩子保持最亲密的关系。
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未来。
为了让坦格利安的后代，永远不会忘记，在遥远的东方，在那片被诅咒的废墟之上，有一个他们绝对不能招惹的亲戚。
杰赫里斯拿起那份关于花园谈话的报告，目光落在了最后。
“水晶公主……”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或许，你真的是一块水晶。美丽，珍贵，但也……坚硬得令人畏惧。”
他不知道，一块真正的、微小的裂痕，即将在他眼皮底下，悄然出现。
……
花园的另一侧，靠近一处小小的喷泉。
孩子们已经玩累了，正围坐在一起，分享着侍女送来的柠檬蛋糕。
韦赛里斯吃得最快，脸上沾满了奶油。雷妮丝则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用手帕帮韦赛里斯擦嘴，嘴里还数落着他。
沐依依坐在他们中间，小口小口地咬着蛋糕，紫罗兰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有哥哥，有姐姐，很热闹。
在晨曦之城，她的玩伴只有精灵女孩伊露。虽然伊露也很好，但精灵的孩子天生沉静，远没有韦赛里斯和雷妮丝这么……活泼。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被蛋糕的甜香吸引，盘旋着飞来，最后停在了喷泉边一尊小天使雕像的头顶。
“哇！好漂亮！”沐依依的眼睛亮了，她立刻被那只蝴蝶吸引了。
韦赛里斯也看到了，他立刻跳起来，想要去抓。“别跑！”他大喊着，朝着喷泉冲了过去。
草坪因为靠近水源而有些湿滑。
“小心！”雷妮丝惊呼道。
韦赛里斯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着坚硬的、由大理石雕刻的喷泉边缘摔了过去。如果这一下摔实了，头破血流是免不了的。
侍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远处的丹妮莉丝和亚莉珊也霍然起身。
但一切都太快了。
就在韦赛里斯的额头即将撞上大理石的瞬间。
坐在原地的沐依依，下意识地伸出了她那沾着奶油的小手，对着韦赛里斯的方向，发出了急切的、不成调的童音。
“不、不要！”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法波动。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眼看就要摔倒的、七八岁的男孩，韦赛里斯，他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他下坠的势头被瞬间抵消，整个人就那么以一个倾斜的、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的姿势，轻飘飘地、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像一片羽毛。
整个花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韦赛里斯自己也懵了，他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理石边缘，脸上满是困惑。他没感觉到疼，甚至没感觉到撞击。
“哇！”他扭过头，看着沐依依，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依依！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好厉害！像个巫师！”
雷妮丝也张大了嘴巴，她看得最清楚，韦赛里斯就像是被风托起来了一样。
只有沐依依自己，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小手，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不希望哥哥摔倒而已。
“丹妮……”亚莉珊王后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她看向女儿，想要寻求一个解释。
但丹妮莉丝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为秦媛媛的灵魂在尖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什么“风”，也不是什么“巫术”。
那是沐依依体内，那股继承自沐青的泰坦神力与自己生命权柄的、名为“混沌”的力量，无意识的泄露。
她立刻行动起来，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温柔而略带责备的微笑，快步走了过去。
“韦赛里斯，看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她扶起韦赛里，帮他拍打着衣服，动作自然得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幸好没摔伤。依依，你也吓到了吧？”
她顺势将沐依依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人探究的视线，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没事的，宝宝，做得很好，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沐依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脸埋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亚莉珊王后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慢慢被一种混杂着怜爱与敬畏的情绪所取代。她认为，这或许就是“水晶公主”与生俱来的神性吧，一种守护亲人的本能。这个想法让她更加心疼这个孩子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归结于七神保佑，或是王子殿下运气好。
只有一个人。
站在花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如同雕像般沉默的御林铁卫，白袍的克莱顿爵士。
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那片草坪。
他看到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韦赛里斯王子即将摔倒的那一刻，他脚下的草坪，那片坚实的土地，以一个肉眼可见的幅度，瞬间变得……柔软、隆起，像一个绿色的枕头。
正是这个“枕头”，接住了王子。
而在王子落地之后，那个“枕头”又迅速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像一个幻觉。
克莱顿爵士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是巫师，不懂魔法。他是一个战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中的钢铁。
而他的眼睛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不属于七神的奇迹，也不属于派洛斯学士的炼金术。那是一种更古老、更本源、更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改变自己的站姿。他只是将这一幕，连同那个被所有人称为“水晶公主”的女孩，那双纯真的紫罗兰色眼眸，深深地、牢牢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夜幕降临时，他会像往常一样，向国王汇报今日的一切。
而今天，他的报告里，将多出一段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诡异的记录。
一场虚伪的和平，在红堡的阳光下延续着。
但一颗名为“真相”的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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