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尔的空气中弥漫着两种味道,廉价香料和绝望。
工匠大师沃洛的作坊里,此刻只剩下后一种。他枯瘦的手指抚过一块蕾丝,那是一件来自【翡翠商会】的样品。精灵的造物。它的纹理比蛛网更细腻,图案比梦境更繁复,每一根丝线都仿佛在月光下浸泡过,流淌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圣洁光辉。
“怪物……”沃洛的嘴唇哆嗦着,吐出这个词。
他的工坊,曾是密尔的骄傲。上百名技艺最精湛的奴隶工匠,日以继夜地劳作,才能产出一小块勉强能让里斯贵妇点头的蕾丝。而现在,这种精灵造物,品质是他的百倍,价格却是他的一半。
市场已经死了。他的财富,他家族的荣耀,都在这块小小的、完美的蕾丝面前,被碾得粉碎。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个满身肥肉的丝绸商人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赘肉因愤怒而颤抖,“这是对我们生活方式的羞辱!是对我们祖先荣光的践踏!”
秘密会议室里,密尔最有权势的几位总督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坐在主位旁的,是一位来自里斯的女人,名叫莱瑞娜。她是一位调香师,体态优雅,指甲上涂着紫色的蔻丹,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冰冷的光。
“羞辱?”莱瑞娜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不,亲爱的总督。这不是羞辱,是启示。”
她拿起一片来自【翡翠商会】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树叶,“你们看见的是竞争,我看见的,是完美的奴隶。永生的生命,无双的技艺,俊美的外貌……他们本该被锁在黄金的笼子里,为我们奏乐、调香、编织,而不是像一群野人,在瓦雷利亚的灰烬里兜售他们的天赋。”
她的话点燃了所有人眼中的贪婪。
沃洛攥紧了拳头:“那我们该怎么做?他们的城市,传说连奴隶湾的联军都攻不破。”
“公牛才会用角去撞墙。”莱瑞娜端起酒杯,欣赏着杯中猩红的液体,“而蛇,会从墙缝里钻进去。”
她紫色的嘴唇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第一步,让他们的商品变得肮脏。我们要让全天下的顾客都相信,这些美丽的造物,是用瓦雷利亚的诅咒和血魔法编织的,碰一下都会带来厄运。”
“第二步,掐断他们的手脚。商船、码头、仓库……让他们的货物永远无法安全上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男人,“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砍掉他们的头。”
……
守望岛,【暗影】的总部。
塞拉斯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整个墙壁的厄斯索斯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插着各种颜色的小旗,无数根细线将它们连接起来,构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静静地看着一份刚刚由“信鸦级”快船送来的加密情报,情报来自密尔。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读一篇枯燥的账目报告。
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如湖,清晰地倒映出三女儿王国那张牙舞爪的丑陋倒影。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当【翡翠商会】的商品第一次出现在潘托斯的市场上,引来无数商人疯抢时,塞拉斯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晨曦之城的光芒太过耀眼,必然会引来旧世界阴影里的鬣狗。
危机?
不。塞拉斯从不认为这是危机。
这是……机会。
一个将【暗影】的触角,从被动的观察,转为主动的渗透,深深扎进自由城邦每一个黑暗角落的绝佳机会。三姐妹的每一次攻击,都将暴露她们自己的软肋;她们派出的每一个间谍,都有可能成为【暗影】未来的眼线。
他需要做的,不是简单地将这些攻击挡回去。
而是利用这股推力,让自己这张网,撒得更广,收得更紧。
他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密尔、里斯、泰洛西,最后,在泰洛西旁边的一座小岛上轻轻敲了敲。那里是臭名昭着的佣兵与杀手聚集地。
“狂暴,贪婪,且愚蠢。”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评价一群待宰的牲畜。
他转身,在一张羊皮纸上迅速写下几行精灵密文,将其卷起,塞进一个黑色的蜡管。
“传令给‘静默行者’凯伦,在潘托斯,让他按计划行事,演一出好戏。”
“另外,启动泰洛西的‘暗影之刃’,告诉他们,很快就会有大生意送上门了。”
……
潘托斯,黄金广场。
凯伦,一位扮演着【翡翠商会】中层管事的“静默行者”,正对着码头官员大发雷霆。他的精灵面孔因“愤怒”而涨红,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诅咒?血魔法?这是何等荒谬的污蔑!我们的商品,沐浴着世界树的光辉,每一件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他脚边,是一个被斧头劈开的木箱,里面精美的丝绸被码头上肮脏的海水浸泡,彻底毁了。周围的商人和水手们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畏惧。
“听说了吗?里斯来的商人说,碰了这些精灵货品的人,晚上会做噩梦。”
“何止是噩梦!我听说密尔有个贵族,买了一块他们的地毯,第二天全家都染上了灰鳞病!”
流言像瘟疫一样,在短短几天内传遍了整个潘托斯。原本门庭若市的【翡翠商会】店铺,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凯伦表面上焦头烂额,每天都在徒劳地“辟谣”,甚至不惜重金收买吟游诗人,传唱世界树的圣洁。但在每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眼睛冷静得像冰。
他记下了每一个散播谣言最起劲的酒馆混混,记下了那个“不小心”弄翻货物的码头工头,记下了那个表面上表示同情、背地里却在煽风点火的里斯商人。
这些信息,如同一条条涓涓细流,汇入一张无形的大网。
当晚,那个收了密尔人金币、在码头闹得最凶的佣兵头子,被人发现死在了一家妓院后巷。他的喉咙被自己的匕首割开,钱袋被洗劫一空。城邦卫队草草地将此案定性为酒后分赃不均的火拼。
没人知道,在动手前,【暗影之刃】的刺客,从那个佣兵的嘴里,撬出了他上线的名字和联络方式。
第二天,码头上的“意外”明显减少了。
……
里斯,一座临海的奢华庄园。
调香师莱瑞娜正在为一场盛大的晚宴做最后的准备。今晚的主角,是【翡-翠-商-会】的首席代表,一位名叫法拉尔的瓦雷利亚高等精灵。而她,将为这位高傲的“艺术品”,献上一份来自里斯的“欢迎礼”。
“里斯之泪。”
她看着水晶瓶中那无色无味的液体,嘴角露出一丝迷醉的微笑。这是她的杰作,一滴,就足以让最强壮的男人在无声的抽搐中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计划天衣无缝。她买通了法拉尔身边的一位人类侍从,他会在宴会上,亲手为他的精灵主人斟上这杯死亡之酒。届时,法拉尔的暴毙,将被归咎于他带来的那些“被诅咒的”精灵香料。
一箭双雕。
晚宴上,法拉尔表现得正如莱瑞娜预想的那样。他高傲,自负,对里斯的美酒和谄媚来者不拒,像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莱瑞娜在远处冷冷地观察着,心中充满了对这些“空有皮囊的蠢货”的鄙夷。
时机到了。
那位被收买的人类侍从,端着银质的托盘,走向法拉尔。他的手很稳,脸上带着谦卑的微笑。他将其中一只盛满了猩红美酒的高脚杯,恭敬地放在法拉尔面前。
就是那杯!
莱瑞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就在法拉尔举起酒杯,准备向宴会主人致意的那一刻。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尖锐声音,从宴会厅的另一侧传来。一名侍女“不小心”滑倒,将一整盘昂贵的餐点摔得粉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混乱,只持续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但对于【暗影】的特工来说,足够了。
在所有人转头的那一刹那,坐在法拉尔身旁的一位看似醉醺醺的潘托斯商人,身体微微一晃,他的袖口,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快如闪电地探出又收回。
法拉尔面前的酒杯,与他邻座那位——莱瑞娜的同谋之一,一位密尔纺织商人——面前的酒杯,被瞬间对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当宾客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主桌时,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法拉尔微笑着,向众人举杯。
那位毫不知情的密尔商人,为了向法拉尔示好,也热情地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为了……我们未来的合作……”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着,身体迅速变得僵硬、冰冷。
在所有宾客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莱瑞娜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只知道,自己精心布置的毒网,不仅没有网住猎物,反而毒死了自己的一条蜘蛛。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那条藏在暗处的、反过来咬了她一口的蛇,究竟是谁。
……
守望岛的地图上,里斯的那枚小旗旁边,多了一根红色的细线。它连接着一个刚刚被标记出来的、属于密尔纺织行会的名字。
塞拉斯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个名字上。
“一条了。”
他看着窗外,晨曦之城方向的天空,在永恒的灰幕下,透出温润的翠绿色光华。
三女儿王国的反击,在他看来,就像一群孩子,用泥巴和石子,向一座钢铁的堡垒发起冲锋。她们的每一次攻击,都只是在为这座堡垒的外墙,增添一些无关痛痒的痕迹。
而他的【暗影】,则在这些混乱的掩护下,像无声的藤蔓,顺着她们丢来的石子,悄悄爬满了她们的城墙。
被收买的码头工头,现在成了双面间谍,每一次货物“意外”的背后,都有一份更详细的密尔商船航行路线图,被送到凡德尔的旗舰上。
那些被【翡翠商会】的低价冲击到濒临破产的小商人,成了【暗影】最好的线人,他们对那些大行会的怨恨,是比金钱更可靠的武器。
里斯那场失败的毒杀宴会,则让整个城邦的上层陷入了相互猜忌的混乱。人人自危,流言四起,为“静默行者”们的分化与渗透,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沃土。
塞拉斯拿起另一份报告,那是来自泰洛西的。
“‘暴鸦团’接了一笔大生意,目标是【翡翠商会】在石阶列岛的一处秘密仓库。出价者,密尔与里斯的联合商会。”
他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猎物,终于忍不住,雇佣了猎犬。
可惜,他们不知道,这片名为【暗影】的猎场里,真正的主人,是谁。
他拿起笔,在一份发往晨曦之城主岛的信函末尾,写下了结论。
“陛下,苍蝇已入网,蚊蚋的嗡鸣不足为虑。虚伪的和平,依然牢固。请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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