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99年，长夏之地。
阿斯塔波的黎明，本该是红色的。
太阳从吉斯卡利山脉背后升起，将第一缕光芒投射在红砖砌成的阶梯金字塔上，再漫过整座城市，为街道、城墙、乃至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这是奴隶贩子们引以为傲的颜色，是“砖与血造就阿斯塔波”这句古老格言的每日重现。
今天，黎明依旧。但红色，却不再是唯一的主宰。
一种深邃、不祥的黑色，正从海平面上无声地蔓延开来。
皮亚特是一名刚满十七岁的城防哨兵，这是他第一次被派到海墙上值守。昨夜，他和一个来自里斯的床奴共度良宵，花光了半个月的薪水，此刻正被咸腥的海风吹得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那柔软的触感和香甜的酒气。
他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望向海面。那里本该是空空如也，或是停泊着几艘前来交易奴隶的商船。
但今天，那里被一支舰队占领了。
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舰队。
皮亚特使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可那片黑色是如此真实，如此压抑。五十艘，也许更多，黑色的、线条流畅得如同某种深海掠食者的战舰，以一种完美的、几何学般的阵型，静静地悬浮在离港口不远的海面上。它们悄无声息，仿佛根本不是靠风帆与人力驱动，而是某种来自地狱的幽灵。
最中央的那一艘，尤为巨大。它的船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曜石色泽，三根高耸的桅杆上，悬挂着漆黑的巨帆，上面没有徽记，没有图样，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它的船首像，是一条狰狞盘绕的巨大海蛇，那双用翠绿色宝石镶嵌的眼睛，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饥饿的光芒。
“静默海蛇号”。
这个名字，连同关于它的、流传于各大自由城邦酒馆里的疯狂传说，瞬间击中了皮亚特的大脑。
他张开嘴，想要呼喊，想要敲响身边的警钟，喉咙里却像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扼住了他的脖子，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让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警钟最终还是响了，但不是他敲的。是他身旁一位更为年长的老兵，在短暂的惊愕后，用尽全身力气撞响了那面青铜巨钟。
“敌袭——！敌袭——！”
凄厉的钟声撕裂了阿斯塔波虚假的宁静。城内瞬间骚动起来，无数衣衫不整的奴隶主和卫兵冲上城墙与金字塔的顶端，惊恐地望向那片黑色的不祥之兆。
然而，真正的绝望，并非来自海上。
它来自天空。
就在全城的目光都被那支幽灵舰队所吸引时，更高远的云层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两个庞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黑影，缓缓地从翻滚的云海中探出身形。
那一刻，太阳仿佛都黯淡了。
一头巨龙，通体覆盖着黑曜石与熔金融合般的黑金色龙鳞，每一片都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它的体型是如此庞大，双翼展开，几乎遮蔽了半个阿斯塔波的天空。那狰狞的龙首上，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漠然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城市，其中不含一丝情感，只有纯粹的、神只般的威严。
是凯多！传说中沐青的坐骑，那头在二十年前的守护之战中，以一己之力正面硬撼上古战争巨兽的恐怖存在。
而在它的身侧，是另一头稍小，却更为优雅矫健的银白色巨龙。它的鳞片在晨光下流转着月亮般皎洁的光辉，修长的身姿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然而，那双与坦格利安王族如出一辙的紫罗兰色眼眸里，透出的却是同样冰冷的审判之意。
是银光！晨曦之城女主人的守护者。
两条巨龙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们只是在高空盘旋，如同盘旋的死神，等待着收割的指令。
但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威压，却如同海啸般从天而降，席卷了整座城市。
龙威！
那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来自生命最上层对最下层的、绝对的、不容反抗的碾压。城墙上的哨兵们，无论多么骁勇，此刻都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战栗。他们的双腿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手中的长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皮亚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里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他抬着头，痴痴地望着天空中那两尊活着的、移动的山脉，大脑一片空白。
神。
这是凡人脑海中唯一能冒出的词汇。
这不是战争。
这是神罚。
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是被警钟吵醒的。
作为阿斯塔波最有权势的“善主”之一，无垢者训练营的总教官，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被粗暴打扰的恼怒了。他慢吞吞地从三名来自夏日之海的绝色床奴身上爬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什么事，值得用这种方式来打扰一位善主的安眠？”他对着门外咆哮道。
一名管事奴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抖得像筛糠：“主……主人！海……海……还有天上……”
克拉兹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向他那座金字塔顶端、视野最好的露台。他眯起眼，看向骚乱的源头。
当看清海面上那支舰队和天空中那两条巨龙时，即便是他，呼吸也不由得停滞了一瞬。那是一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美学与暴力。黑色的舰队如同一排精美的黑曜石匕首，而天空中的巨龙，则是神只手中挥舞的战锤。
但短暂的震撼过后，一种更为强烈的、病态的贪婪与占有欲，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多么……多么完美的造物……”他喃喃自语，肥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潮红。
他不是葛拉兹旦那种满脑子金币的商人，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以塑造“完美工具”为毕生追求的血肉塑师。在他眼中，那些绝对服从、不知疼痛的无垢者，就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可现在，他看到了超越“完美”的“神作”。
一支由传说中的精灵组成的军队，两头足以征服世界的巨龙，还有那座在瓦雷利亚废墟上崛起的城市……如果能得到他们的秘密，如果能用自己的“手艺”，去“雕琢”这些神之造物……
克拉兹尼的身体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那是……那是传说中的晨曦之城！”一名卫队长脸色惨白地问道。
“怎么办？”克拉兹尼转过身，脸上的狂热化为极度的傲慢与轻蔑，“一些奇形怪状的船，两条没见过的蜥蜴，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忘了脚下是什么地方了吗？这里是阿斯塔波！我们的红砖城墙浸透了数万奴隶的鲜血，坚不可摧！我们拥有八千名最精锐的无垢者，他们是世界上最强的士兵！”
他走到栏杆边，指着下方骚动的人群，唾沫横飞地吼道：“去！传我的命令！所有军团集结！让无垢者们上城墙！把那些投石机和弩炮都给我架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龙息厉害，还是我们的城墙更硬！”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
“记住，那两条龙，尽量抓活的！我要把它们变成我花园里最华丽的装饰品！至于那些船上的‘精灵’……我要亲自看看，他们的骨头，是不是也像传说中那么硬！”
这位“血肉塑师”从未想过，他引以为傲的“手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个可悲的笑话。他和其他奴隶主一样，还沉浸在旧世界的幻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全新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时代，已经降临。
弥林，大金字塔的顶端。
葛拉兹旦·莫·伊拉兹，这位如今奴隶湾三城邦事实上的联军统帅，正悠闲地与一名来自多恩的床奴下着席瓦斯棋。棋盘由象牙与黑曜石制成，棋子则是纯金打造。
一名信使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厅，他身上的信鸦羽毛还未清理干净，显然是经历了最快的旅程。
“伟大的贤主！紧急军情！来自阿斯塔波！”
葛拉兹旦头也没抬，只是慢条斯理地移动了一枚“大象”棋子，吃掉了对方的“长枪”，微笑道：“说吧，克拉兹尼那个蠢货，是不是又因为无垢者的靴子磨损率问题向我哭诉了？”
信使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不是！贤主！是……是晨曦之城！他们的舰队……出现在了阿斯塔波外海！还有……还有两条山一样大的巨龙！它们……它们遮蔽了天空！”
“哦？”葛拉兹旦终于抬起了头，但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他端起旁边的酒杯，呷了一口来自维斯特洛青亭岛的醇酒。
“山一样大？看来阿斯塔波的哨兵，眼神和他们的胆子一样小。”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二十年了，那群躲在灰烬里的老鼠，终于敢钻出洞了么？我还以为他们会永远缩在他们那可笑的‘圣域’里，靠吃石头过活。”
信息差，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葛拉兹旦的情报，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场规模有限的“守护之战”。在他看来，晨曦之城不过是一个拥有一些超凡力量、但人口稀少、底蕴浅薄的暴发户。二十年的和平，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软弱。
“贤主，克拉兹尼大人请求您的指示！敌人的龙威……已经让城墙上的守军大乱！”信使焦急地补充道。
“龙威？”葛拉兹旦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肥胖的身体在躺椅上抖动着，“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传令给普雷兹纳克，让他告诉克拉兹尼，守好他的狗窝，别给我丢吉斯卡利人的脸。”
他摆了摆手，示意信使退下，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
“区区两条龙，难道还能把红砖城墙吃了不成？让他们尽管闹，闹得越大越好。正好让整个厄斯索斯都看看，这些所谓的‘神明’，在伟大的吉斯卡利帝国的战争机器面前，是如何被碾成粉末的。”
他拿起一枚纯金的“巨龙”棋子，在手中把玩着，眼神中充满了贪婪的算计。
“告诉他们，别急着杀死那两条龙，也别损坏那些精灵。等他们撞得头破血流，我会亲自去阿斯塔波，挑选我最满意的战利品。那头银色的，应该能为我换来整个自由城邦的财富。”
他笑着将金龙棋子重重地放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结局。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在遥远的弥林悠闲地移动棋子时，棋盘本身，已经被对手掀翻了。
旗舰“静默海蛇号”的舰桥上，气氛肃杀而宁静。
沐青放下了手中的瓦雷利亚水晶望远镜。阿斯塔波城墙上奴隶主们的色厉内荏与士兵们的惊慌失措，他看得一清二楚。二十年的等待，敌人的傲慢与愚蠢，一如既往。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丹妮莉丝。
丹妮莉丝一袭白裙，银发在海风中轻轻飘舞。她没有看那座罪恶的城市，而是微微仰头，望着天空中盘旋的银光，仿佛能与自己的伙伴心意相通。她的脸上没有沐青那样的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慈悲与坚决的宁静。她知道，脚下那座城市里，有数十万在苦难中挣扎的灵魂，正在等待着解放。为了他们的“生”，眼前这些奴隶主的“死”，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感受到了沐青的注视，回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如洗。她没有说话，只是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个点头，便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他们二十年来共同的誓言。
沐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那近两米六的、如同泰坦神只般的身躯转向一旁。在那里，舰队总司令凡德尔早已静候多时。这位“风之宠儿”的脸上，没有丝毫大战前的紧张，只有精灵特有的、对任务的绝对专注。
“领主，女士。”凡德尔的声音沉稳如深海，“舰队已抵达预定攻击阵位。所有‘晨曦之光’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晨曦之光”，是凯尔的工坊在“烬石”的超高温支持下，研发出的最新式武器。一种以世界树的魔化树油为燃料的、能投射出超高温火球的巨型弩炮。它的每一次发射，都如同一次小型的龙息。
沐青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海图，最后落在了阿斯塔波那清晰的轮廓上。
“二十年的等待，”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舰桥，“只为一朝的解放。”
“二十年的磨砺，”他缓缓抬起手，“只为此刻的审判。”
他握紧拳头，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凡德尔。”
“在。”
“开始吧。”
“遵命！”
命令下达的瞬间，旗舰“静默海蛇号”以及环绕在它身边的五十艘精灵战舰，仿佛变成了一群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深海巨兽，缓缓张开了它们致命的颚。那光滑如镜的黑色甲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排排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狰狞炮口。精灵水手们以一种优雅而高效的韵律，将一枚枚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炽热火球，装填进了“晨曦之光”的炮膛。
一股毁灭性的能量，开始在舰队的阵列中汇聚、升腾。
阿斯塔波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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