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如同巨人的心跳,从阿斯塔波的城墙后方传来。
这不是战争的号角,而是仪仗的鼓乐。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绝对的控制,代表着阿斯塔波最引以为傲的“商品”——【无垢者军团】,即将登场。
黑色的洪流,从巨大的城门内缓缓涌出。
他们头戴尖顶铜盔,身穿简陋的皮甲,左手持圆盾,右手握长矛。数千人,动作却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他们每踏出三步,便会将矛尾重重顿地,与那心跳般的鼓点合而为一。
“咚——”
矛尾顿地。
“沙沙沙——”
三步齐行。
这支军队没有战吼,没有旗帜,只有死寂。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留下一具具精准执行命令的血肉傀儡。
站在城楼之上,身披青铜鳞甲的弥林伟主——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角斗士,一群刚刚丢掉锄头的农奴。”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评价着海滩上那支黑色的挣脱者军团,语气中充满了职业军人对乌合之众的蔑视,“盔甲再精良,也掩盖不了他们骨子里的混乱。”
他身旁,站着一个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男人。那人身材臃肿,穿着一身华丽的丝绸托卡长袍,肥胖的手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他就是阿斯塔波的善主,无垢者军团的总教官——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
克拉兹尼没有看挣脱者军团,他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死死地锁定在那些已经放下武器,站在晨曦之城阵营中的、曾经属于他的“无垢者”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艺术家看到自己完美作品被泼上污泥时的、极致的、病态的惋惜与厌恶。
“看看他们,”克拉兹尼的声音尖锐而油滑,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看看这些残次品。站姿松垮,眼神里有了不该有的情绪……那叫什么?哦,对,叫‘希望’。多么丑陋的杂质。”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普雷兹纳克将军,请允许我亲自上前线。我需要纠正这些错误,需要将这些被污染的‘艺术品’重新打磨、抛光。我要让他们明白,‘自由’,只是一个会让他们变得一文不值的、最恶毒的诅咒。”
普雷兹纳克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这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更不喜欢他将战争比作雕琢艺术品。但在他看来,让这位总教官去处理那些“叛变”的无垢者,无疑是最佳的攻心之策。
“去吧。”他言简意赅。
克拉兹尼抚胸一礼,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微笑,转身走下了城楼。
战场中央,两股洪流终于接近。
一边是沉默如铁、步伐如一的无垢者方阵。
另一边是呼吸粗重、杀气沸腾的挣脱者军团。
卡萨斯的巨斧在沙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些无垢者空洞的眼神,那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无数个夜晚,他在镜子里看到过的、属于奴隶的眼神。
二十年的仇恨与新生,二十年的磨砺与等待,在他的胸腔中汇聚成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开——膛——!”
卡萨斯发出了来到这片土地后的第一声战吼。他不再行走,而是狂奔起来!那重达百斤的巨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头势不可挡的洪荒巨兽,掀起了漫天沙尘!
“杀——!”
他身后,数千名挣脱者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们不再保持阵型,而是化作一道黑色的、狂暴的浪潮,狠狠地拍向了那堵沉默的铜墙铁壁。
“举盾!持矛!”
无垢者方阵中,十夫长们用鞭子抽打盾牌,发出单调的指令。
“锵——!”
前排的无垢者将圆盾死死顶在身前,后排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精准刺出,组成了一道钢铁荆棘之林。
下一刻,黑色的浪潮与青铜的壁垒,轰然相撞!
“哐当——!”
一名挣脱者手中的巨斧狠狠劈在圆盾上,巨大的力量将盾牌劈开一道裂口,但紧随其后的三根长矛瞬间刺穿了他的胸甲。
另一边,一名无垢者的长矛刺中了一名挣脱者的肩甲,却只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矛尖打滑,未能刺入分毫!那名挣-脱者狞笑着,一把抓住矛杆,用另一只手的战锤,连人带盾砸成了肉泥。
这就是“无镣者”战甲的威力!
凯尔大师的作品,晨曦之城的骄傲!它们或许不如精灵的甲胄那般轻盈,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坚固与厚重。面对无垢者那足以洞穿寻常板甲的长矛,它们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屏障。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绞肉机模式。
无垢者凭借完美的纪律与阵型,不断地收割着冲得过猛的挣脱者的生命。
而挣脱者们,则凭借着更精良的铠甲、更沉重的武器以及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一次又一次地将无垢者的阵线撕开缺口。
鲜血,染红了沙滩。
卡萨斯如同一台人形的攻城锤,他没有使用任何技巧,只是挥舞着巨斧,一次又一次地砸下。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风雷之声,轻易地将面前的盾牌、长矛与血肉之躯一同化为齑粉。他为军团凿开了一道最深的豁口。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无垢者阵后传来。
“卡萨斯!渊凯的凶兽!看看你,就像一条挣脱了锁链却迷失了方向的疯狗。”
卡萨斯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阵前。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镶嵌着鹰身女妖头像的、象征着主人身份的短鞭。
他看着浑身浴血的卡萨斯,眼神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
“看看你这粗鄙的模样,毫无美感。你忘记了吗?是谁把你从一个快饿死的少年,‘雕琢’成渊凯竞技场最伟大的冠军?是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我,赋予了你价值。是我,让你这块顽石,变成了还能值几个钱的雕塑。可你呢?你却用我赋予你的力量,来反抗你的创造者。这是何等的忘恩负义。”
克拉兹尼张开双臂,如同在拥抱自己的杰作。
“回来吧,我的孩子。跪下,承认你的错误。我会原谅你的无知,我会亲自为你戴上更华丽的镣铐,让你重新变回那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至于你身后那些残次品……我会将他们彻底销毁,重塑成更完美的模样。”
他的话,让挣脱者军团的战士们勃然大怒,纷纷发出咒骂。
但卡萨斯没有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克拉兹尼,那双灰色的眼眸里,二十年来的所有痛苦、挣扎、仇恨,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冰海。
他想起了瓦罗。
想起了那个为了掩护他,被长矛刺穿身体的兄弟。
“你说的对。”卡萨斯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我的力量,是你给的。在你的角斗场里,我学会了如何杀戮,如何用最有效的方式,去撕碎敌人的喉咙。”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巨斧,斧刃上,暗红色的血液正在缓缓滴落。
“所以,今天,我就用你教给我的这身‘手艺’,把你这坨令人作呕的、会喘气的肥肉,连同你那套狗屁不通的哲学,一同送进地狱!”
“冥顽不灵!”克拉兹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忤逆的暴怒。他向后退了一步,对身旁的无垢者亲卫下令,“去!把他给我拆了!我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做成我床头的装饰品!”
四名最精锐的无垢者亲卫,手持瓦雷利亚钢打造的长矛,从四个方向同时攻向卡萨斯。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长矛如同四条毒蛇,封死了卡萨斯所有的闪避路线。
天空中,盘旋的银光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似乎在为地上的英雄献上战歌。
面对这绝杀之局,卡萨斯不退反进!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放弃了所有防御,任凭两根长矛狠狠刺入自己的左右肩胛。
“噗嗤!”
矛尖穿透了“无镣者”战甲最厚重的肩甲连接处,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但卡.....萨斯笑了。
他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痛快的笑容。
他用自己肌肉的力量,死死地夹住了那两根长矛!
两名无垢者亲卫脸色剧变,他们想抽回长矛,却发现矛杆如同被焊死在了一块钢铁之中,纹丝不动!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停滞中,卡萨斯的巨斧动了。
没有横扫,没有劈砍。
而是一个简单、粗暴、快到极致的上撩!
“唰——!”
沉重的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下至上,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另外两名正准备从正面突刺的无垢者,他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两颗戴着尖顶铜盔的头颅,冲天而起。
脖颈处喷涌出的鲜血,如同两道猩红的喷泉,将卡萨斯浇灌得如同一个从血池中爬出的魔神。
“啊——!”
卡萨斯狂吼着,双臂猛然发力,肌肉高高坟起。
“咔嚓!”
那两根被他夹住的瓦雷利亚钢长矛,竟被他硬生生从中断裂!
他甩开断矛,任凭鲜血从肩膀的伤口中流淌,那巨大的身躯,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峦,一步步走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克拉兹尼。
“不……不可能……”克拉兹尼惊恐地后退着,脚下一个踉跄,肥胖的身体摔倒在地,“卫兵!拦住他!快拦住他!”
然而,所有的无垢者,包括那些正在与挣脱者军团厮杀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看着那个如同神魔般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那双燃烧着自由之火的眼眸。
他们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
卡萨斯走到了克拉兹尼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曾经将他视为玩物的“主人”。
“你说,自由是丑陋的杂质?”
他缓缓举起了巨斧。
“那我就让你看看……”
巨斧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杂质的力量!”
“不——!”
克拉兹尼发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轰——!”
巨斧落下。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这位自诩为“血肉塑师”的善主,连同他身下的沙滩,被这一斧,直接砸成了一个深达半米的、模糊的血肉坑。
大地,为之震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战斗都停了下来。
挣脱者们,无垢者们,城楼上观战的普雷兹纳克,甚至天空中盘旋的巨龙,都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血坑旁、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卡萨斯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
他没有看脚下那滩烂肉,而是抬起头,望向对面那数千名呆若木鸡的无垢者。
他扔掉了手中的巨斧。
“哐当——”
巨斧砸在沙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伸出双手,抓住了插在自己肩膀上的两截断矛,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地、一寸一寸地,将它们从自己的血肉中拔了出来!
“噗——!”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他的胸膛。
但他没有倒下。
他将两截带血的断矛,狠狠地交叉插在面前的沙地上。
“我,卡萨斯!”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充满了雷霆万钧的力量,响彻整个战场。
“曾是渊凯的角斗士!曾是你们眼中的奴隶!”
“二十年前,我的兄弟,为了自由,死在了你们的长矛之下!”
“二十年后,我回来了!带着晨曦之城的荣光!带着领主大人的恩赐!”
他指向那两截断矛,指向克拉兹尼的尸骸。
“你们的‘主人’!你们的‘创造者’!死了!”
“现在,看着我!”
他张开双臂,任凭伤口的鲜血流淌,向所有的无垢者展示着自己伤痕累累、却充满了生命力的胸膛。
“你们看到了吗?这才是‘人’的身体!会流血!会疼痛!但绝不会再屈服!”
“放下你们的武器!扔掉你们的头盔!你们不是工具!不是艺术品!你们是人!是和我一样的,曾经被奴役、如今却可以拥抱自由的人!”
“选择吧!是继续为了一具尸体,为了一套早已腐朽的制度卖命!还是……和我一起,为了自由而战!”
他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无垢者的脑海中。
他们看着卡萨斯,看着他身后那些装备精良、眼神凶悍却充满生机的挣脱者,再看看自己手中冰冷的长矛和身边麻木的同伴。
一片死寂。
死寂之中,一个站在最前排的无垢者,缓缓地、颤抖地,松开了握着长矛的手。
“哐啷——”
长矛,掉落在沙地上。
这个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哐啷!”
“哐啷!”
“哐啷哐啷——!”
成百上千的无垢者,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扔掉了手中的长矛与盾牌。
他们摘下了那顶戴了无数年的、早已与他们的血肉粘连在一起的尖顶铜盔,露出一张张年轻、茫然,却又带着一丝微光的脸。
城楼之上,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引以为傲的、战无不胜的、绝对服从的战争机器……
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不是被武力摧毁,而是被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从内部瓦解了。
那力量,名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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