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青年的声音给了他勇气,梁叔献在堂中请求。
“民无冤屈,只是孙女窈窈,于一日前在云回峰走失,儿媳久病缠身,唯有孙女可慰她的心,恳请大人寻找一番。”
清宁五年的冬月实在太冷了,年幼的女童走失,不仅不好寻,还容易生病。
梁叔献身上很冷,想来已经寻找过一番。
不过找个人,蒋启当即答应他。
“老人家,天寒地冻的,先回去歇息吧。本官会带着人去寻窈窈。”
蒋启很守信,亲自带人寻了两日,却未见到半个人影。
梁叔献每日都来问,一开始,还是满心期待。
后来眼神便晦暗了下去,直到第五日,那是清宁五年冬月最冷的一天。
将近年关,蒋启身为县丞,自然公务繁忙,梁叔献来的时候,蒋启正在里面办公,便遣了个人出来跟梁叔献传话。
梁叔献的儿子一年前便没了,家中只有儿媳和孙子孙女。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让人悲痛欲绝的,梁叔献的头发全白了,孙女的失踪让他更苍老了些。
他依然直着身子,见人出来,有些谦卑的上前询问。
“如何,可有我家窈窈的消息?”
被派遣出去的小吏面目不忍,摇了摇头,拿出一个钱袋,在老秀才失望的目光中劝慰道。
“您拿回去吧,家中有病人和稚儿,使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好好照顾家里人。”
天气寒冷,一个小姑娘失踪,找了这么几日还未找到,就算不是被人掳走,也早就被冻死了。
那个钱袋是蒋启亲自准备的,就是想侧面告诉梁叔献:没了的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
从那天起,官府的人不再去找窈窈,而是等着清宁六年的新年。
桦乐县的梁家媳妇终究没熬过去,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冬日。
自此,梁家只剩年迈的祖父和两岁的小孙子。
那年冬天实在不是什么好时候,临近年关,不过小孩都因严寒染了风寒患上疫病而亡,一时之间,新年的氛围不再,只有白事的悲哀。
许是上天垂怜,梁家一下没了两个人,小孙子却并未患上疫病。
因为蒋启那笔钱,梁叔献带着小孙子过了一个很不错的年。
第二年开春时,蒋启还看到在云回峰桃花树下努力耕作的祖孙俩。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无非只是个不算圆满的结局,可命运,却并未放过这个年迈的秀才。
第二年清明,梁叔献带着小孙子扫墓,遇到了一个与孙女窈窈相似的女孩。
梁叔献想要上前打听,却得知那女孩是王家少爷的小丫鬟。
王家是个富户,听说在京城还有大官撑腰。
梁叔献当然没有放弃,又找到了蒋启。
蒋启依言派人到王家去问,王家只说小丫鬟是府中姑姑的亲女,与梁家没有关系。
小城小县中,人牙子拐孩子卖也是有的。
蒋启知道王家有些势力,梁叔献只是个年迈的秀才,又无儿无女,还要养着小孙子,生活本就不易。
蒋启便将原话告诉了梁叔献,本意是希望他能将孙子抚养长大,至少日后有个摔盆送终的人。
王家惹不得,别说那姑娘不是窈窈,就算是真的窈窈,为了孩子和自己,也该假装不认识。
毕竟,头一年旱灾影响了粮食收成,桦乐县多的是吃不起饭的人。
留在王家,至少还有口饭吃,日后长大了,多的是相认的机会。
蒋启自己是贫苦出身,一步一步爬上来,知道活着的艰辛,所以他希望老秀才梁叔献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梁叔献年纪大了,又比较轴,亲自去了王家一趟,却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蒋启听说后,还亲自去看看了看,又给了一些钱。
后来听说梁叔献日日带着孙子去耕作,只是时不时会去云回峰山顶看看,还会动不动问人一些奇怪的问题。
蒋启得了提点,一心要做出一番业绩想升上去,便没再过问老秀才的事情。
直到那年秋天,蒋启挨了骂,回府听说梁叔献有急事找他,本就心情不甚愉快,又是与王家与关的事情,蒋启不想听,便借口更深露种让人送梁叔献回去。
第二日蒋启又有了新的事,便将梁叔献的事情一拖再拖。
又是一年冬日,蒋启政绩斐然,被上官提拔。
临走前,他让人给梁叔献送了银子和话,让他安心把小孙子养大,别再去招惹王家。
梁叔献一生丧父丧母丧兄丧姐丧子丧妻,是个可怜人,身体清瘦的有些过分却依然挺着过了这么些年。
蒋启感念他对孙女的心,希望以后他能正常老去。
后来到了顺州,蒋启彻底将那个大雪纷飞只为寻孙的可怜老人忘却。
直到今天,蒋启才知道,当年的梁叔献到底做了什么。
清宁六年夏,他再也找不到小孙女,王家否认少爷身边有个与梁家孙女长的很像的小丫鬟。
清宁六年夏末,梁叔献发现儿子死于王家公子马蹄之下,孙女窈窈被王家所拐。
清宁六年秋,梁叔献找到儿子和孙女皆为王家所害的证据。
书信里并未说明梁叔献为何不将证据交给后来的县丞,只是希望蒋启能给他梁家一个公道。
蒋启的手不住颤抖,楚溪好心的为他解惑。
“这是梁叔献的绝笔,他死于三年前的疫病,死前的唯一愿意是希望罪恶之人受到处罚,给他梁家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据他孙子小满所说,后来的县丞姓王,祖父不敢将证据交上去。
梁叔献死前曾想找你,在顺州染上了疫病,这封信是他死前托人给小满带回去的,要小满平安长大,日后亲自交予蒋大人手中。”
楚溪的话让蒋启很是愧疚,那年他帮梁叔献,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严厉古板,却极支持自己读书。
梁叔献是爱孩子的,正如父亲爱自己。
可惜,势力错杂,青年人也有自己的野心,一场冤案,直到今日,才重见人间。
蒋启想了很多,良久,他沉声问楚溪。
“上面所说的证据在哪里?”
楚溪却并未全心全意相信他,反问。
“你可以完成梁老伯的遗愿吗?”
蒋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如果是五年前,如果他不是顺州知州,如果赵策没有来。
蒋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管这件事,只是如今赵策盯上了王家,冤案,自然可以翻。
蒋启无背景也无靠山,就连老师,也都是被陛下厌弃的迂腐大儒。
他惯常习惯用借力打力的办法,至少能翻几桩冤案,也可以宽慰己心。
“我可以。”
蒋启回答,但见眼前的少女嘲意明显,想要开口提醒她的身份,一个小吏却匆忙从外面跑进来,面露恐慌。
“大人,不好了!府中遣人来报,娘子的院子里起了火,发现时火势太大,娘子……娘子已经没了!”
蒋启一听这个消息,慌乱的将信放入自己的衣襟之中,不敢置信的向前跑去。
端坐在一旁的楚溪闻言,脸上的嘲意消失了,换成了无尽的怀疑与悲伤。
蒋箐……死了?
……
“这是你阿爹买的院子,想必你也不怕会有人发现。
天色已晚,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好好休息吧。”
谢清楹把人送到,也没什么与蒋箐交谈的心思,抬步欲走,却被人叫住。
“谢姐姐。”
“怎么?”
谢清楹知晓她此刻或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自己实在不会说话,蒋箐的贴身丫鬟马上就到,谢清楹觉得,蒋箐还是等真正知心的人来了再倾诉吧。
“谢谢你。”
谢清楹轻笑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刻薄的话。
“人纵有千般活法,但不论是哪一种,我认为,都应该是向上的。”
谢清楹走出门槛,又补了句。
“一生中就是会遇到几个不好的人的,这很正常,可是日子还得过,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人也不该一直沉溺在过去的失败当中。
蒋娘子,好好养胎吧。”
能救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谢清楹不相信蒋箐经过今晚的事情就能对喻元州彻底死心,但凡事都有个过程。
蒋箐不是重生文大女主,一觉醒来马上悔悟开撕。
慢慢接受并反击比一股脑让她必须忘掉更有效果。
谢清楹替蒋箐关好门,唇角勾了起来。
还是得让喻元州自露马脚比较好,总不能真等头七。
谢清楹提前吩咐了栖渺,让她过来接自己。
这会栖渺还没到,为了掩人耳目,谢清楹也不能一直站在蒋启买的院子门口。
谢清楹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毒药毒针和短刃,放心的往前走。
刚走出巷子,谢清楹就后悔了。
大晚上别轻易做决定,谢清楹决定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谢娘子,好久不见。”
眼前的人礼貌有加,却生了一张让谢清楹恶心的脸。
是程睁。
大晚上碰到前男友,就算是原主的前男友,谢清楹觉得,这件事怎么也算不上意料之内。
谢清楹目不斜视,从程睁身边路过。
这顺州是中了邪吗?女主男主反派全聚一起不说,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人也都来了。
看来得多买几斤糯米了。
谢清楹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想要当做无事发生,施施然从程睁面前走过,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谢清楹早已蓄势待发,拔了短刀就将自己的袖子割断,冷声道。
“程郎君,确实好久不见了。
我希望你别来有恙。”
谢清楹一直觉得,分手做陌生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俗话说得好,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
这程睁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说,非要跟自己打招呼。
要不是谢清楹还活着,她真想让自己以魂魄的方式出现在程睁身边,吓死他。
“阿楹,你我之间,当真只能这样了吗?
当年的事情你我之间各有难处,不是吗?”
程睁做出受伤姿态,让谢清楹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噫,好恶心。
那年黑龙江的大雪,也没能让谢清楹原谅果郡王,她始终是站眉嬛的。
何况这个恶心的东西。
谢清楹举起短刀,迫不及待的开麦。
“当年的事情,你我确实各有难处。
如果我知道你算计我,我当时就该扇死你。”
“程郎君,夜半三更的走夜路,可要小心些。
免得,莫名其妙做了谁枉死的鬼。”
谢清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对于程睁,她只有恶语相向。
谢清楹说完了,心平气和的去找栖渺。
程睁不甘心的跟了上来,气急败坏道。
“你私入燕王书房,与燕王做了不可为外人道的交易。你以为,被赵策知道了,你还能活?
阿楹,你我相识一场,我是在帮你。”
谢清楹最烦别人翻她旧账,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还怕这个。
谢清楹轻笑一声,举着刀转身,思考着要不要干脆一刀捅死程睁得了,身后却传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的声音。
“被本将知晓如何?”
谢清楹缓缓回头,只见赵策站在几米开外,提着灯看向自己。
没有丝毫犹豫,谢清楹直接快步走到他身边。
走夜路这种事情,有认识的人陪伴当然是最好的了。
“郎君怎么来了?”
赵策伸手将谢清楹拉到自己右手边,轻笑着说。
“薇薇说要找娘,所以我出来帮她寻阿娘。”
谢清楹不自觉扬起笑容,这一幕让程睁感到格外不爽。
谢清楹一个养女,凭什么过的这么好?
而他,却还要看沈窕的脸色。
“年纪轻轻就为人后母,阿楹,我早就说过了,他不适合你。”
赵策只觉得手上一紧,拉着谢清楹上前几步。
偏偏程睁跟失了智般,接着说了很多令人招笑的话。
“仗着有个不错的家世,和陛下的恩宠才得封将军,又有什么本事?”
赵策将灯递给谢清楹,自己则抽开了腰间长剑,放到了程睁的颈侧。
“程郎君若是不想落叶归根,本将也可以帮帮你。”
赵策的动作令程睁神情一变。
“至于我的本事……”
赵策停顿了一下,望向谢清楹,后者许是因为眼前的场景过于好笑,嘴角不住上扬。
于是赵策也笑了,手上的剑划破程睁的皮肤,血珠喷涌而出,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肃。
“于我而言,让吾妻展颜,便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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