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楹的三个问题直击的他无法呼吸，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回忆二人之间的初遇了。
卫娘子本名卫菡，八岁那年，她随母上山礼佛，救下了在路边乞讨的自己。
那时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有父母，家乡在哪里，只知自己要活下去，不管是以哪种形式。
他发现身边乞讨食物多的人都是女孩，所以他将自己扮成女孩。
可是卫菡一眼就看出了他并非女孩，跟他说佛本慈悲，看不得众生疾苦，她既是来礼佛，也应帮助世人。
他并不懂这些话的含意，只记得卫菡问自己，愿不愿意跟她回去。
他答应了，卫菡说她最想要自由，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随意飘浮，于是给他取名为卫浮。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贱名，而是堂堂正正的名字。
卫菡是家中独女，父亲是地方官员，卫父对卫母情深意重，后院并无妾室通房，对这个独女，虽然宠爱，但难免严苛了些。
收养了自己后，卫菡总会跟他一起玩。
卫菡说，阿浮，有你陪着，阿姐很高兴。
那时卫浮想，世上不会有比卫菡对自己还好的人了。
卫菡也有些玩的闺中密友，跟她们在一起时，他是不被允许出现的。
卫浮想到了曾经一起乞讨的女孩，便将自己扮成女孩的模样，希望能一直陪在卫菡身边。
卫菡发现后，嘲笑了他好一阵。
“你以后不用再扮女孩了，阿姐不会抛下你。”
后面八年，卫菡很忙，但也会不时来陪他。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卫菡十六岁那年，十六岁，情窦初开，一直陪着他的阿姐，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卫父卫母不同意，卫菡与他们大吵一架。
“这件年来，我所有的事情都听你们的，唯有此事，我不能应。
我要与叶郎相守一生！”
“你使什么性子！叶家商贾之流，怎能与你相配，你是名门之后，就该嫁给谢家公子！”
“名门之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非名门之天下。父亲想让我嫁谢家，到底是因为圣上暗示还是为我好？”
“孽女！”
卫浮记得，那是个气候适宜的秋天，卫父卫母松口了。
那段日子，卫菡在家中待嫁，就算跟卫浮待在一起，也只会说与叶二公子有关的话题。
卫浮偷偷去看过那位叶二公子，长的与旁人也并无不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容貌虽是上乘，却没听说过有其他什么优点。
卫浮心里很是忌妒，阿姐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跟卫父卫母吵架，还说此生非他不嫁。
阿姐从没这么维护过自己！
更何况，现在阿姐就算与自己待在一起，也总是提他。
他有这么好吗？
凭什么可以得到阿姐另眼相看？
寒露日，江南富商叶家给卫家足足下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为叶二公子迎娶卫娘子为妻。
卫浮背着卫菡出门，往日长长的路，那日却格外短暂，卫菡察觉到他的情绪。
“就算阿姐出嫁了，也还是你的阿姐。”
“如果我是女孩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扮作丫鬟陪阿姐出嫁了。”
“说什么胡话，我收养的，始终是个弟弟。更何况，咱们家的嫁妆这么多，要你一个陪嫁丫鬟做什么。”
那日，叶卫两家结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宴席摆了三日。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般显赫的卫家，会有一日，大厦将倾。
卫菡成亲后的第三个月，卫家因卫父贪污，草菅人命，勾结匪贼，判满门抄斩。
作为外嫁女，卫菡逃过一劫。
但叶家只是富商，又怎么能够保住她呢？
卫菡去狱中看望卫父卫母，回府路上却被奸人拐走。
从此，叶二公子疯疯癫癫，世间少了一对神仙眷侣。
又半月，叶家因惹了贵人，全家都没能幸免。
曾经富贵煊赫的卫叶两家，自此消失在这世间。
这是世人眼间的故事，卫浮虽被冠以卫家，在卫家被问罪之前，就被卫父以娘子伴读之名逐出了卫家。
不是卫家人，自然不用跟着他们一起去死。
多方辗转之后，卫浮知道了卫家被问罪的真相。
所有的罪名都是被虚构的，卫家的真正罪名，是知道了皇室秘幸，连带着姻亲叶家也没能幸免。
那时先帝还在世，燕王依旧是那个不受重视的亲王。
机缘巧合之下，卫浮见到燕王，也见到了卫菡。
卫菡是被燕王抓走的，因为燕王也想知道那个皇室秘辛到底是什么。
卫菡不肯说，燕王就将她关着，以叶卫两家威胁她。
可比燕王的手段来的更早的是先帝圣旨，卫浮以自己卫家养子的身份入了燕王麾下。
燕王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从卫菡那里套话。
那天卫菡突然不舒服，大夫看过后才知道是有孕了。
卫浮不能接受卫菡给那个男人生孩子，更不能接受卫菡为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忧思。
于是他给卫菡下了药，逼卫菡说出了导致卫叶两家满门倾覆的皇室秘辛。
卫菡说，孝宗皇帝极其宠爱的明贵妃没死，孝宗皇帝对贵妃用情至深，让贵妃假死离宫。
这样不必受世人言语抨击，也能相伴。
先帝登基后，便追封生母明贵妃为明昭皇后。
明贵妃与孝宗皇帝相伴多年，孝宗皇帝去了，她难免忧思过度。
先帝痛心不已，暗中广寻神医为母治病。
卫父的一个好友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去的时候不太好。
先帝生来身子孱弱，除去太医院，另设了一个神医馆寻找民间大夫为其诊治。
卫父的好友身怀绝世医术，便想入神医馆医好先帝，稳固社稷，光耀门楣。
然而，先帝的病是娘胎自带，不可能完全根治，好有稳定先帝的病后。
先帝至纯至孝，见此人医术高超，便送他去为明贵妃治病。
卫菡说，卫父少时与此人一同读书，性子有些刚硬。
但对明贵妃一事上，此人与世人看法不同。
明贵妃虽存在混淆皇室血脉的可能，但毕竟生了先帝，于社稷有功。
于是他欣然接受，只是他毕竟出身普通，卫父又远在江南，出众的才能免不了让人眼红。
有人灌醉了他，致使当晚给明贵妃的药少了一味药材。
明贵妃本就郁结于心，若不是先帝坚持，早就想随孝宗皇帝去了。
先帝大怒，要问那人的罪。
那人因性子刚直在京中并无什么好友，只能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江南。
然而，明贵妃死志已存，那人自然而然便为她陪了葬。
先帝自幼便被孝宗皇帝与明贵妃亲自带大，他没了生父，生母也在眼前死去。
气急攻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身子不好，人也变得暴虐起来，卫叶两家便是天子盛怒的结果。
卫浮将这个消息告诉燕王，燕王用此大做文章，对于卫菡的下场并不在意，卫浮也一度成为他眼前的红人。
卫浮便继续当没事人一样的，跟卫菡说自己力微，但自己有在努力，总有一天，他会救阿姐出去。
他不知道阿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只是阿姐自怀孕后情绪越来越低落，有时能一睡就是一整天。
他为燕王办事，剩下的时间全都在陪阿姐。
后来阿姐分娩，是个女孩。
阿姐很喜欢她，就跟当年全身心都放在叶二公子一样。
卫浮再一次，失去了卫菡的注意力。
那时燕王很是信任他，卫浮便让人将所有门窗关上，夜间也不许点灯。
卫菡渐渐害怕起来，产后情绪焦虑，她整晚整晚的抱着女儿说自己与叶二公子的初识时。
卫浮简直要被她的话语弄疯，于是卫浮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在卫菡身边。
当卫菡再一次说这里很黑的时候，卫浮顺势提出将刚出生的女婴送出去。
卫菡答应了，卫浮带着女婴出去时，本想杀了以绝后患，可是女婴的眼睛很像卫菡，一眼便能看出是亲母女。
卫浮做不到杀一个眼睛与卫菡很像的人，他便想随意把女婴丢在一个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然后，他遇到了来娘家小住同样生产的永宁侯夫人。
卫浮想起来，当年卫父害怕自己百年后卫菡一介女子立世无人相助，便想把她嫁给京城谢家。
卫菡自小便有主意，不想听从父母之命成婚，连带着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谢家公子都有些厌倦。
坏心思陡生，卫浮因为女婴生母是卫菡对她有所怜惜，也因女婴生父是叶二公子而对她很是厌恶。
于是卫浮便将永宁侯夫人生出来的女婴抱走，换成了卫菡的女儿。
他当时想，如果卫菡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叫谢家公子为父亲，会不会很生气。
将女婴送走后，卫菡确实将全部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她有点不似从前了，从前的卫娘子天真果敢，有一颗慈悲的心，会收养路边的乞儿，也会为自己的婚事作斗争。
生产后的卫娘子变得呆滞，卫浮想，卫家的事情让她难过，产后情绪大也正常。
自己又忙，卫菡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孤独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卫菡时不时会问卫浮卫家和叶家的事情，卫浮每次都会含糊过去。
他发现，卫菡的病更加严重了，大夫说这是心病。
卫浮无计可施，因为卫菡在意的人他不会让她见。
燕王因为卫浮的告密知晓先帝的身体状况，一步一步把持朝政，先帝也因忌惮他和膝下无子，不得已将燕王的次子过继，立为太子。
燕王如日中天，卫浮在他身前，渐渐失了势。
卫菡还在燕王手上，他必须做一个有用的人。
直到那一天，卫浮发现燕王在为几个高官不肯站队而苦恼，
“这些人不缺银钱，官位也高，本王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卫浮认真看过资料后，做了此生最大胆的决定。
“王大人养了个十四岁的外室，付大人家中多招收八岁左右的婢女。由此看来，这些大人很是喜欢幼女。
臣有一计，可解王爷内心之忧。”
从那天起，卫浮开始安排人拐幼女。
京城的王大人是顺州王家的旁支，为了搭上王大人这条人脉。
卫浮亲自去了一趟顺州，那时王家的小公子王知遥有了跟他伯父一样的毛病，喜欢幼女。
卫浮去的那天，王知遥的婢女窈窈浑身是伤的被人抬了出来。
卫浮决定救下她，侄子喜欢的，伯父应该也一样。
于是窈窈被养好伤送往王大人府上，三个月后，王大人站队燕王。
窈窈被丢出王府，卫浮见她没死，惊奇于她顽强的生命力。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卫浮将窈窈带了回来，她大病一场，忘记前事，被卫浮派去陪卫菡。
那时卫菡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在窈窈来之前，卫浮发现卫菡对着一个九岁的女孩说，她的脸型长的有些像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儿应该也长这么大了。
卫浮恍然大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对一个人很重要。
纵使那人重病，意识不清，多年不见外人，心中的很多地方，都会被这些人占据。
那时卫浮因抓幼女被燕王麾下的其他幕僚嘲讽，已是有些疯癫了。
卫浮想，若是阿姐看不见了，世上便不会再有人与叶二公子相像。
于是卫浮杀了那个小姑娘，派人给卫菡送了一碗药。
从此，卫菡只能留在她身边。
卫菡很喜欢窈窈，身子也好了不少。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直到有一天，他抓到了一个名叫安安的女孩。
安安的父母招惹了王大人，只有两个女儿逃了出来。
卫浮见安安模样生的不错，便将人收了进来。
如果再给卫浮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在见到安安的那一天就杀了她。
安安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像极了过去的卫菡。
她年纪虽小，却看透了这间屋子的本质。
卫菡走动的时候遇到了她，年纪相差很大，安安担心妹妹，卫菡也担心自己的父母丈夫女儿。
在交谈中，安安惊奇的发现卫菡似乎并不知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于是那一年新雪初晴，安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卫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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