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宁端着姜汤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几滴滚烫的汤汁溅出,落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抵足而眠?
这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指尖隔着微湿的衣袖,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缠绕的绷带,以及林星野方才包扎时留下的、近乎烫人的触感余韵。
她抬眼看向林星野。
烛光下,少年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却又混合着不容错辨的柔和。
难道她早已知道了……
自己是男扮女装这件事。
付清宁想起自己在曲江会上喝醉的那夜,脸色白了一瞬。
林星野不说破,却用这种方式,将他置于微妙而危险的境地。
“师姐……”付清宁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试图寻找推拒的理由,“这……于礼不合。我身上还有伤,恐惊扰师姐安寝。再者,府中必有空置厢房,我……”
“清宁何时变得如此拘泥于世俗之礼了?”林星野打断他,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提议再寻常不过。她向前倾身,靠近了些,压低的声音唯有两人可闻,“还是说,清宁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不便与师姐同榻而眠?”
她的目光落在付清宁因慌乱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那里还沾着未干的雨汽,湿漉漉的,像受惊的蝶翼。
白皙的耳廓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一路蔓延至颈侧,没入略显宽大的领口。
付清宁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属于林星野的大氅,清冷的松木气息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以及身上特有的凛冽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这气息霸道,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我……没有。”付清宁垂下眼睫,避开她过于锐利的注视,声音低若蚊蚋,“只是怕玷污师姐清誉。”
林星野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带着一丝慵懒:“你我师姐妹一场,既是同性,同榻而眠,有何不可?”她顿了顿,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自己方才为他包扎的手腕附近的大氅边缘,“何况,你手伤如此,夜里若需换药或是茶水,身边无人怎么行?莫非你更想让若凝来照料你?”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了一下。
付清宁猛地抬头。
温若凝因为爱慕林星野,对自己怀有一种隐秘的恶意,这一点,想必林星野也再清楚不过。
他捕捉到林星野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试探,以及那之下更深层的东西——一种不容他退缩、不容推开的强硬,包裹在看似体贴的借口之下。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林星野划下一道界限,将他更紧密地纳入掌控范围的试探。
窗外雨声未停,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付清宁紧绷的心弦上。书房内烛火暖融,却照得他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师姐说笑了。既如此……清宁遵命便是。”
林星野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像是满意于他的“顺从”。
她伸手,并非触碰他,而是取走了他手中那只几乎端不稳的姜汤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微凉的指尖。
“凉了就别喝了。”她语气寻常,仿佛刚才那段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我已让人备了热水送至隔壁暖阁。你先去梳洗整理,换身干净舒适的衣物。我处理完这两份公文便来。”
她说着,已自然地坐回案后,拿起一份卷宗,目光垂落,侧脸在烛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专注的神情仿佛真的沉浸于公务之中。
付清宁站在原地,指尖那一点被她擦过的皮肤却像是留下了无形的烙印,微微发烫。
他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向隔壁暖阁时,脚步略显匆忙,像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又心跳加速的氛围。
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落下,隔开了书房的主要空间。
暖阁内热气氤氲,浴桶旁放着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依旧是素雅的颜色,尺寸却明显是比照着他的身形准备的。
付清宁靠在门板上,抬手按住了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
林星野……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到底是个男子,面皮薄,在一个外女家里脱衣解带,简直……不知羞耻。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无处可逃。
**
书房内,听着暖阁隐约传来的水声,林星野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公文上。
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眼中流转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光芒,似玩味,似探究,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隐秘的期待。
暖阁内水汽氤氲,付清宁尽可能快地梳洗,生怕稍微慢了一点,就会被突然闯入的某人发现身份。
不过,这种担忧并没有发生。
他换上了准备好的干净中衣,料子柔软舒适,带着皂角的清香,尺寸竟也大致合身,这让他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
磨蹭了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回书房。
书房内的烛火已被林星野剪暗了几盏,只留床边一盏小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晕。
她已卸下外袍和软甲,只着一身玄色中衣,墨发披散下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随性,此刻正靠坐在床的外侧,手中随意翻着一卷书册,听到动静,抬眸望来。
“洗好了?”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身素色中衣衬得他愈发清瘦,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显得脖颈纤细白皙,仿佛一折就断。
他站在那里,眼神有些游移,带着显而易见的拘谨和无措,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
“嗯。”付清宁低低应了一声,脚步迟疑地挪到床边。
“手还疼吗?”林星野放下书卷,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查看他掌心的伤口。
付清宁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身后,动作快得近乎失礼:“不、不疼了!师姐的药很好。”
林星野的手顿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指了指床的内侧:“那就好。上来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要事。”
付清宁看着那张并不算特别宽敞的床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僵硬地脱掉鞋子,几乎是屏着呼吸,极其小心地从床尾爬上去,紧贴着内侧的墙壁躺下,尽可能拉开与林星野之间的距离,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林星野看着他几乎要嵌进墙里的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她吹熄了床头的灯盏,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和淅沥的雨声透入。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
付清宁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的、林星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躺下时床铺轻微的凹陷,甚至能隐约嗅到枕褥间沾染的、属于她的那股清冽气息,与他身上皂角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私密而令人心慌的氛围。
他紧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背后的目光仿佛具有实质,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他也能感觉到林星野的视线可能正落在他的背上。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慢流淌。
就在付清宁以为林星野已经睡着,神经稍稍放松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的沙哑,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冷吗?”
付清宁吓了一跳,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连忙摇头:“不冷。”
“嗯。”林星野应了一声,似乎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手伤别压着。”
“……好。”付清宁低声应道,小心翼翼地将包扎好的手挪到身前。
之后,便再无声响。
只有窗外渐渐停歇、化作滴滴答答的雨声,以及身后那人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一声声,敲在他的耳膜上,奇异地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身体的疲惫和受伤后的虚弱终于慢慢袭来,击溃了强撑的意志。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不知过了多久,付清宁在一种温暖而束缚的感觉中醒来。
天光已透过窗纸,朦胧地照亮室内。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翻过了身,面朝着林星野。而更让他瞬间清醒、血液几乎凝固的是——他整个人正被林星野的手臂环着,她的手掌松松地搭在他的后腰上,以一种充满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姿势,将他拢在怀里。
他的额头几乎要抵到她的下巴,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发顶。
付清宁吓得魂飞魄散,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想看看林星野是否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她近在咫尺的睡颜。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和审视,她的眉眼显得柔和许多,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
她似乎还沉睡着。
付清宁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试图向后挪动,想要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从这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然而,他刚挪动了一寸,搭在他后腰的那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将他更往怀里带了带,甚至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似的呓语。
付清宁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脸颊轰地一下烧得通红,耳根烫得厉害。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之际,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刚醒时慵懒鼻音的笑。
“早啊,清宁。”
付清宁猛地抬头,撞进林星野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睛清明透亮,哪里有半分刚醒的朦胧?分明是已经醒了许久,或许……根本就是看着他醒来的!
“师、师姐早!”付清宁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弹开,手忙脚乱地坐起身,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语无伦次道,“我、我该去查看宁承宇了!”
说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跌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好,就踉跄着冲向门口。
林星野侧卧着,单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消失在门帘后。
“哈哈哈哈……”她唇角愉悦地扬起,发出爽朗的笑声。
窗外,雨过天晴,晨曦微露。
新的一天开始了。
林星野站到窗外,想到即将而来的早朝,心渐渐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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