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今日是论功行赏的大朝会,所有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刚从盛京浴血归来的镇北王世女林星野身上。
数月前,她还因 “看守宁承宇不力” 被革职查办,朝堂上多少人落井下石,可转眼间,她就以一己之力搅动盛国乱局,平定邻国内讧,成了扭转齐盛两国格局的头号功臣。
那些昔日冷言冷语者,此刻面皮发烫,如芒在背。
丞相苏铮立在文官之首,垂眸抚着手中玉笏,指尖却已沁出微凉的汗意。
她不着痕迹地看过御座旁的姜启华——
太女一身朱红常服,气度沉静得不像话,仿佛早已将朝堂动静尽收眼底。
苏铮心头暗恼:苏言初嫁入东宫那么久了,竟连太女这般重要的布局都未能打探到半点消息,难道至今仍未走进姜启华的心?
丹陛之下,林星野身着世女朝服,墨发高束,背脊挺直。
内侍监的唱喏响起,赏赐清单听得人咋舌:
黄金千两、明珠十斛、京郊皇庄两座、隶仆三百……
明晃晃的恩宠,几乎要将殿内的空气都染成鎏金。
可当声音停在 “实职任命” 四字上时,满堂霎时冷寂。
“臣以为不可。”
苏铮终于持笏出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林世女年少有为,于盛京立下不世之功,理当重赏。但京畿卫戍乃社稷根本,非历练深厚、心性沉稳者不能胜任。世女勇武有余,终究年轻气盛,若即刻授予京畿兵权这等实权要职,恐生变数,非朝廷之福啊。”
这番话绵里藏针,明着是为朝廷担忧,实则将 “年轻气盛”“难当大任” 的软钉子,钉在林星野身上。
更狠的是她的未尽之言。
萧楚天篡盛国皇权,靠的就是京畿卫的兵权。镇北王本就功勋卓着,若再让林星野掌京畿卫,难道要让齐国重蹈盛国的覆辙?
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便响起一片低沉的附和声,“丞相所言极是”“请殿下明鉴” 的议论如潮水暗涌。
御座旁的姜启华始终未发一言,指尖在沉香木扶手上极轻地叩击着,节奏缓慢,却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她眼眸低垂,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谁也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满朝文武的视线,都焦灼地落在太女身上。
她的一句话,不仅能定林星野的去向,更能窥见齐国未来的权力格局。
“丞相所虑,不无道理。”
良久,姜启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瞬间压下了场中的所有私语。
她抬眸,目光先扫过苏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再转向林星野时,眼底的沉郁悄然化开些许,最终落在满朝文武身上,字句清晰,掷地有声:
“京畿重地,确需老成持重之人坐镇。但星野于盛京力挽狂澜,护我国使、破敌阴谋,此功亦不可不酬。孤决意——授镇北王世女林星野,为鸾台侍卫司副指挥使,即日上任。”
鸾台侍卫司副指挥使!
殿内霎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这官职看似不掌京畿防务,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掌宫禁巡查、仪仗扈从,可随驾出入宫闱,是所有官员眼中最得信任的差事。
既予了林星野随意出入宫禁的便利,又避开了京畿兵权这处敏感点,堵了悠悠众口。
更妙的是,鸾台侍卫司直接对东宫负责,等于将林星野这柄利剑,安在了自己最能掌控的位置上。
姜启华这一手平衡之术,玩得精妙至极,满朝文武皆心服口服,连苏铮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臣林星野,领旨谢恩。”
林星野撩袍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声音平稳无波。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蜷了蜷。
姜启华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林星野,又转向朝堂之上那一空着的席位。
她知道林星野今日心绪不宁,一半是因朝堂博弈,更多是挂记沈宴河的伤势,语气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另,特擢升原使臣沈宴河,为鸿胪寺少卿,从四品上。”
十七岁的从四品!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沸水,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满朝文武交头接耳,目光里满是震惊——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般年轻的从四品官员!
可很快,议论声便低了下去。
谁都记得,半年前盛国嚣张挑衅,提出 “以武定国界” 时,满朝文武皆噤声,生怕接下这差事,就成了萧楚天阵前祭旗的头颅。
唯有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白衣折扇,意气风发地站出来,担下这一去不复还的风险。
到了盛京险地,更是以三寸不烂之舌稳住局势,搅起盛国内乱,为齐国争取了云漠关外百里之地。
鸿胪寺掌外交礼仪,正好与沈宴河此番立下的功劳对口,无人能质疑其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职位看似清贵,却无实权,既给了沈宴河荣宠,又不会触动太多人利益。
姜启华的考量,周全得让人挑不出错。
可落在有心人眼里,这 “周全” 背后,藏着的是对沈宴河异乎寻常的回护。
看来,太女对那位病弱谋士的看重,只怕比对林星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
朝会一散,姜启华的銮驾便调转方向,未回东宫,而是径直驶向沈府。
明黄色的銮驾在青石街上缓缓而行,两侧百姓皆屏息驻足——太女亲临臣子府邸探病,这等殊荣,并不多见。
沈府内室,药香与淡淡的花香交织,冲淡了冬日的寒凉。
沈宴河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素色锦被,锦被下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脸色苍白,嘴唇没了往日的红润,唯剩一双明亮的眸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手中的稗官野史,指尖还夹着颗没剥壳的瓜子。
听见脚步声,沈宴河抬眸,见姜启华与林星野一同进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子塞进锦被底下,唇角扬起一抹慵懒而真切的笑,声音带着惯有的从容:“哦哟,竟然劳动殿下亲临,宴河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她便撑着手臂想起身行礼,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清瘦如玉的手腕,腕上还缠着雪白的纱布——那是在盛京留下的伤。
“躺着便是,不必拘礼。” 姜启华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按住她未受伤的肩头。
她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下,目光在沈宴河脸上细细打量,从她苍白的唇瓣扫到眼底的青黑,语气紧绷:“伤势究竟如何了?院判的诊断,可还如实?”
“哎呀,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将养几日便好。” 沈宴河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桌上的果盘,信手拈了颗冰镇葡萄,动作依旧从容,仿佛此刻并非身处病榻,而是闲坐于风月场中赏景一般。
她眼波一转,看向林星野,带着惯有的戏谑:“倒是星野,听说你今日在朝堂上,又惹得苏相不快了?我若是你,便该当场问她一句,当年她如你这般年龄时,可有本事单枪匹马闯盛国皇宫?”
林星野无奈摇头,眼底却盛满了关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就好生养病,朝堂上那些事儿少操些心。真要论嘴皮子,十个苏相也未必说得过你,可现在你最该做的,是养好身子。”
侍立在侧的太医院院判见气氛稍缓,连忙躬身:“回殿下,沈大人外伤已无大碍,只需细心调理,避免感染便可。只是……”
老御医顿了顿,面露难色,声音也低了几分,像怕惊着榻上的人。
“沈大人先天心脉便比常人孱弱,加之日夜操劳,又身受重伤,恐怕已损及根本。此乃‘神劳’之症,最忌忧思过重、心神耗损,若再不知静养,恐……会损及寿元。”
“损及寿元” 四个字,像重锤般敲在众人心上。
林星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姜启华的指尖也捏紧衣袖。
反倒是当事人沈宴河,满不在乎地又吃了一颗葡萄,吐籽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多大点事,我这身子骨,从小就弱,早习惯了。”
林星野却没心思玩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快步走到院判面前,声音急切:“院判请看,这是当初一位云游医者赠予我的药,如今只剩些药渣了。上次宴河在盛国被叛军追杀,受伤昏迷时,我病急乱投医给她服下,却不知此药是否对症?”
院判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开塞子,倒出些泛着金光的药渣。
她将药渣放在鼻尖轻嗅,又凑到眼前细细观察,脸色骤然一变,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这、这药香澄澈内敛,色泽莹润如金,莫非是失踪近二十年的神医荣明独门秘药‘护心丹’?怪不得沈大人能屡次在危急时刻转危为安!此药千金难求,有回生气之奇效,可延脉续命啊!”
“神医荣明” 四字如石投静水,让满室皆惊。
林星野一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初平定匪寨时的画面——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药箱的老医者,她随手救了对方一命,对方留下这瓶药作为答谢,她当时只当是普通伤药,竟没想到是传说中的救命神药。
一方面庆幸自己和沈宴河的好运,另一方面,又暗自遗憾当初为何不竭尽全力将老医者留下——若是荣明能在,或许沈宴河的病就能根治了。
她急忙追问神医的下落,院判却只能摇头叹息:“荣明女士早在二十年前便已隐世,有人说她去了西域,有人说她隐居在江南水乡,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寻得她的踪迹。即便是达官贵人,重金悬赏,她也从不赏脸。”
室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姜启华的眉头微微蹙起。
沈宴河却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看来我这条命,倒是系在了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身上。”
她转向姜启华,语气轻松,眼底没有半分掩饰的脆弱,反而带着几分狡黠:“哎呀,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我这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在盛国那几天忙得忘了休息罢了。如今正好借养病的机会,偷几日懒,不用管那些烦人的公务。”
姜启华凝视她片刻,眼底情绪翻涌,最终都化为沉静:“你且安心将养。府中若缺什么药材或用物,不必通过内务府,直接递牌子进宫,我亲自为你安排。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
话里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沈宴河眸光微动,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轻声应下:“那臣就——谢殿下体恤。”
三人又说了会闲话,从少时读书的趣事,聊到盛京城里的见闻,室内气氛渐渐融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神劳之症”“神医荣明” 的话题,将那份深藏的担忧与关切,悄悄掩在了谈笑风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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