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带着洗不净的黏腻与阴寒,如同某些纠缠不清、深入骨髓的情绪。
镇北王府的书房内,林星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手中攥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关于江南洪灾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漕运断绝,堤坝溃毁十七处,良田淹没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恐生大疫……”
每一个字,都如千金重锤。
她转身,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鸾台公文,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姜启华那双绝望而疯狂的眼睛,闪过付清宁在树下清冷又隐含关切的面容。情感如同两头撕扯的巨兽,一方是沉重到带着毁灭气息的占有,另一方是清明温暖却前途未卜的吸引。
留在京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姜启华那暴风般的爱意与自身无法回应的负罪感中支撑多久,更怕会牵连付清宁,让他成为权力下的牺牲品。
朝堂之上,亦非净土。皇后慕容清看似温和的审视,苏派官员那日益加深的敌意,恩师徐自珩那愈发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以及东宫内苑柳如丝异常的专宠而可能引发的暗箭……
这一切,都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与窒息。
江南,虽是险地,却也是广阔天地。至少在那里,她能暂时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爱恨纠葛与权力倾轧,能凭借手中之剑,为自己,也为这天下百姓,斩出一条新的生路。
她没有犹豫,铺开奏章,研墨挥毫。字字恳切,句句铿锵,自请赴江南协理赈灾,整顿漕运,为君分忧。
奏章递入东宫时,林星野在王府的回廊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雨还在下,打湿了她的玄色官袍,却冲不散她心头的忐忑。
决定权从不在灾情紧急与否。
而在姜启华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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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复下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只有一个字,用朱笔冷冷地批下:
“准。”
笔锋凌厉,透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决绝,仿佛批阅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林星野看着那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没有刁难,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多余的嘱咐。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却也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划过,留下绵长而隐密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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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那日,秋雨未歇,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
天凌码头,人影稀疏,唯有官船停泊处略显忙碌。
监察御史江卓然已先一步到达,她身着御赐麒麟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虽已年近五旬,腰背依旧挺直如松,周身散发着久经官场的威严与刚正不阿的气场。
她的身边,放着那柄象征着皇权、可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江大人。”林星野上前,依礼相见。面对这位未来的岳母,她心情复杂。
江卓然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行凶险,世女需谨言慎行,一切以皇命与灾民为重。”
“星野明白。”林星野垂眸应下。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由远及近。
“妻主!妻主等等!”
只见温若凝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踉跄着冲破雨幕跑来。
他发丝凌乱,衣衫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妻主,”他声音清朗,水眸含泪,“请带凝儿同行。”
林星野蹙眉:“江南凶险,非你该去之处。回去。”
“妻主,求求你,带我走。” 温若凝声音发颤,却没半分示弱,水眸里映着林星野的身影,“我略通武艺,能护你;我熟知文书,帮你整理案牍;我不添乱,只求……只求能够陪伴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坚定:“京城于我,亦是牢笼。唯有在你身边,方觉……自己是活着的。”
林星野看着他被雨水浸湿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模样,想起他曾在书房为她细心整理鸾台名册的专注,想起他偶尔展露、足以自保的利落身手,更想起他夜深时默默为她按揉太阳穴、驱散疲惫的温柔……
他不是骄弱的花,而是柔韧的藤。
然而,风险太大了。
林星野硬起心肠:“不行。侍卫,送他回府严加看管!”
说罢,她不再看他,转身与江卓然一同登上了官船。
“妻主,妻主……”
温若凝被侍卫扶起,带离码头,他那绝望而痴缠的目光,如同实质,久久烙印在林星野的背后。
官船启航,缓缓驶离码头,将那座庞大、繁华而又令人窒息的城池抛在身后。
林星野立于船头,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回望那逐渐模糊的轮廓,心中是逃离的复杂,亦有前路的茫然。
船行一日,入夜后,雨势稍歇。
江面开阔,月色朦胧。
林星野正在舱房中与江卓然商讨抵达江南后的初步方略,忽闻存放她私人行李的底舱传来一阵异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碰撞。
两人对视一眼,皆生警惕。
江卓然示意侍卫前去查看。
片刻后,侍卫面色古怪地回来禀报:“大人,指挥使……是,是一只箱笼在动。”
“箱笼?”林星野蹙眉,她记得自己的行李都捆扎牢固。
她亲自起身,带着侍卫来到底舱。
侍卫戒备地打开那只属于林星野的樟木箱笼。
出乎意料,温若凝并非虚弱蜷缩,而是以一种防御姿态半蹲其中,手中甚至紧握着一柄贴身携带的、装饰古朴的短匕!
在箱盖打开的瞬间,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到看清是林星野,那身紧绷的戒备才瞬间消散,短匕也悄然滑回袖中。
他脸色虽因久困而苍白,对着林星野,深深一揖:“妻主,凝儿……还是跟来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得意,只有湿润的乞求。
原来,他白日里被送回府后,竟趁侍卫不备,偷偷溜出,买通了码头搬运的杂役,藏入了这只即将装船的箱笼之中!
这一日一夜的颠簸与憋闷,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可他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
林星野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却又倔强无比的模样,想起他平日里的细心照料与满腔痴情,再硬的心肠此刻也软了下来。
她蹲下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苦?”
江卓然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此时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事已至此,舟行江心,难道还能为他一人调头返航,或是将他扔下江去不成?”
她目光扫过温若凝:“既然有这份胆气跟来,往后便安分守己,好生伺候世女起居。若因你生出什么事端,莫怪老妇剑下无情。”
这便是默许了。
林星野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她点了点头,吩咐侍卫:“带他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弄些吃食。”
温若凝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焕发出惊人的神采,挣扎着想要谢恩,被林星野拦住。
“先休息吧,江南的路还长。”她语气缓和了许多。
**
就在林星野的官船驶入茫茫夜色之时,东宫深处,静思堂内,烛火通明。
姜启华屏退了所有宫人,堂内只有烛火跳动的声响,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星野毅然离去的身影,以及她与付清宁那不言而喻的默契,如同毒虫,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林星野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与疯狂的忮忌,最终扭曲成了一种偏执的、必须留下永久烙印的念头。
她的目光,投向静坐在蒲团上、眼覆白色冰绡丝带的南意。
烛光下,那被丝带遮去双眸的面容,那瘦削的身形,尤其是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与记忆中年少的林星野,何其相似。
姜启华缓缓走近,抚过那方冰绡丝带,动作慢得像在抚摸易碎的梦。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那方丝带,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其解下。
丝带落下的瞬间,南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前方。
失去了丝带的遮蔽,他那张与林星野年少时酷似的容颜,完全暴露在烛光下,带着一种懵懂而无知的脆弱。
姜启华凝视着这张脸,眼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有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的痴迷,有对自身情感的厌恶,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扭曲的占有欲。
她想要留下一个“属于她和星野”的血脉。
一个永远无法切断的纽带,一个即便林星野远在天涯,也无法抹去的、她曾存在过的证明。
“西儿……”她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蛊惑,“给本宫……一个孩子。”
南意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尽褪,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落在自己脸上、充满了疯狂与占有欲的视线。
他想要退缩,想要逃离,可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姜启华不再给他思考的机会。
她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拉向那象征着无尽恩宠与囚笼的床榻……
为了掩盖静思堂内正在发生的秘密,听竹轩内正上演着另一场“盛宠”的戏码。
绫罗绸缎,珍玩古器,如同流水般赏赐下来。
姜启华连续数日驾临听竹轩,对柳如丝和颜悦色,甚至在宫宴上,破例让他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其恩宠之隆,远超他良侍的身份,几乎将东宫后院所有的目光与忮忌,都牢牢吸引在了柳如丝一人身上。
柳如丝穿着华美却沉重的宫装,接受着各方或真或假的恭维,脸上挂着温顺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是殿下用来保护某个真正在意之人的……
一面最显眼的盾牌。
**
官船在夜色中破开江面的薄雾,向着烟雨朦胧的江南坚定驶去。
林星野立于船头,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前路未知,却至少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而在遥远的天凌,东宫静思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床榻上交叠的身影。
姜启华抚着南意汗湿的额发,看着他酷似林星野的睡颜,眼中是疯狂的满足与无尽的空虚。
白绸委落在地,如同某些彻底断裂的过往。
一条船,载着逃离与希望,驶向未知的灾域与机遇。
一座宫,锁着疯狂与执念,孕育着未来的风暴与悲剧。
命运的轨迹,在这雨夜里,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越伸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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