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星野于江南经历风雨的这段时间里,东宫的风暴从未停歇。
正夫殿外,秋光正好。苏言初端坐在东宫正殿的主位上,下方是依照位份高低端坐的诸位侍夫。柳如丝的位置,如今已仅次于他之下。
殿内熏着价值千金的沉水香,气息甜暖雍容,却压不住那股无声无息在众人之间的暗流。
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都似有若无地落在柳如丝的身上,带着探究、忮忌,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
就在三日前,太医院院正亲自入东宫为太女殿下请平安脉。之后,陛下与皇后宫中的赏赐便络绎不绝地送来,虽未明发诏谕,但那赏赐单子上赫然在列的东海珍珠粉、百年紫芝参等安胎圣品,已如同无声的诏书,将这桩天大的喜事昭示于东宫这片小小的天地。
——太女,有孕了。
苏言初面上含着无可挑剔的温宛笑意,主持着这东宫内部心照不宣的庆贺。
他是正夫,是未来名正言顺的皇后,理应与有荣焉,更应彰显容人之量。他语调平和地安排着宫中事宜,叮嘱下人务必精心伺候殿下饮食起居,目光偶尔扫过柳如丝时,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慰。
柳如丝垂着眼眸,姿态恭顺,只是那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着白。这泼天的殊荣像一副过重的冠冕压在他头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待众人散去,殿内只余缕缕残香和自己清浅的呼吸声,苏言初脸上那层面具般的笑意才一点点褪去。
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泊,深不见底。
他起身,并未唤人随侍,独自一人踱步到临水的轩窗边。
窗外是一池残荷,秋风吹过,枯败的枝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寂寥。
凭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入心底,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是苏言初,苏氏长男,自幼被家族寄予厚望,以未来皇后的标准精心培养。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权谋制衡,他无一不精。
嫁入东宫以来,他更是克己复礼,将宫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他以为,即便殿下心思深沉,对他少了几分寻常妻夫间的温存,至少也该有相敬如宾的尊重,有并肩而立的信任。
可如今呢?
殿下怀孕了,孩子的生父,却是一个出身南风馆、凭借几分姿色才被殿下多看两眼的柳如丝!
一个贱籍出身的玩物,竟有可能诞下含有他苏言初血脉的皇嗣的姊妹兄弟,甚至……未来可能凌驾于他的子女之上?!
这不仅是背叛,更是将他苏言初和苏氏一族的颜面,踩在了泥泞里践踏!
怒火在胸中翻腾,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他猛地攥紧了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那段时日,殿下确实只召幸了柳如丝,夜夜留宿听竹轩,赏赐如流水。他当时虽有不快,却也只当殿下是一时新鲜,何曾想过,竟会珠胎暗结,酿成今日之局!
难道殿下真的被那柳如丝迷了心窍,竟不顾礼法、不顾他这正夫的颜面,要让一个贱仆之子,玷污皇室高贵的血脉?!
一种被彻底羞辱和轻视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失去惯常的冷静。
“正卿,”一个低沉恭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几乎要失控的思绪。
苏言初没有回头,听脚步声便知是他乳母的丈夫,如今在东宫颇有些体面的老太监,赵内侍。
这赵内侍为人谨慎,心思缜密,是他从苏家带进来的心腹。
“何事?”苏言初的声音带着一丝未能完全压下去的沙哑。
赵内侍躬身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老仆瞧正卿心神不宁,可是为了柳良侍配孕之事?”
苏言初冷哼一声,并未否认。
赵内侍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微微转动,凑得更近了些:“正卿,老仆有句不当讲的话……殿下专宠柳良侍,固然是事实。可正君细想,殿下是何等人物?岂会真的被一个南风馆出身的清倌迷得失了分寸,不顾大局?”
苏言初眉头微蹙,转过身来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老奴的意思是,”赵内侍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这泼天的恩宠,会不会太……显眼了些?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殿下心尖上的人是柳良侍一般。”
苏言初瞳孔微缩。
赵内侍继续道:“老奴这几日留心观察,殿下对柳良侍的赏赐关怀,样样都是按制、甚至是超制而行,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殿下每次从听竹轩出来,神色间并无多少喜意,反倒像是……完成了一桩差事。”
“而且,”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正君可曾留意,比起听竹轩,殿下似乎更关心静思堂的动静?那里的守卫,非但没有因柳良侍有孕而松懈,反而比之前更加严密了。老奴愚见,若柳良侍真是殿下心之所系,为何要将真正的重视,藏得如此之深?”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苏言初浑身一震,瞬间僵在原地。
是了!静思堂!
那个被姜启华如同看守禁脔一般保护起来的地方,那个住着一个眼覆白绸、神神秘秘的盲眼少男的地方!
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柳如丝这耀眼的“宠君”吸引,竟险些忽略了这最不合理的异常!
柳如丝的“盛宠”浮于表面,静思堂的守护却深入骨髓。
若柳如丝是真宠,何须如此大张旗鼓地立靶子?若柳如丝是假宠,那这靶子要保护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是静思堂里那个见不得光的人!
一个更大胆,更令人心悸的猜测浮现出来:
殿下这般费尽心机,用柳如丝做幌子,真正要隐藏的,会不会不仅仅是那个人,而是……
而是与这皇嗣相关的、更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难道柳如丝也并非真正的生父?难道所有人,都被殿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苏言初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他之前的愤怒和忮忌,在此刻看来,是何等的浅薄和可笑!他竟险些被最表象的情绪蒙蔽,忽略了水面下真正的暗流。
他缓缓松开攥着窗棂的手,指尖因血液回流而微微发麻。胸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
一种被彻底欺骗、被当作棋子摆布的屈辱感,混合着对真相的迫切渴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看向赵内侍,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赵内侍,”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让你手下那些机灵点的小崽子们,把眼睛擦亮,耳朵竖直。静思堂那边,一草一木的动静,殿下每次驾临的时辰、停留多久、出来时的神色,我都要知道。还有,想办法探听那人的来历,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是,老仆明白。”赵内侍深深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苏言初重新转向窗外,残荷败叶映入眼帘,却再无之前的萧索之感,反而像极了这深宫之中,每个人华丽袍服下可能隐藏的腐朽与不堪。
柳如丝……南意……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一个在明,光芒万丈却如履薄冰;一个在暗,不见天日却被极致呵护。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无论藏在那里的是谁,无论殿下想要守护的是什么,他都要亲手将其挖出来。
这东宫,乃至未来的皇宫,只能有一个男主人。
任何威胁到他地位、玷污皇室血脉的存在,都必须……彻底清除。
秋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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