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天凌城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
东宫内,烛火将姜启华的身影投映在窗棂上,忽明忽暗。
魏璋。
臣在。
姜启华执起朱笔,在诏书上落下最后一笔:传孤旨意。苏氏言初,德行有亏,不堪为天下男子表率。即日起,废黜正卿之位,贬为庶人,打入北宫尘烟院。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魏璋躬身接过诏书,能感受到那绢帛上透着的寒意。
姜启华淡淡道:清理干净。
说罢,冷漠地转身。
传旨太监的身影,缓缓地,消失在宫道尽头,直到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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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趴在天凌城的西边墙头,把云彩染成了暖融融的橘红色。可这份暖意,却透不过镇北王府那高耸的朱红大门。
门内,林星野刚刚练完剑。她身形挺拔如松,一套剑法舞下来,气息只是稍微急促了些。随手将那把青霜剑丢给旁边的亲卫,她接过汗巾,擦了擦额角。
“世女,东宫来了消息。”亲卫低声禀报,递上一封封着火漆的密信。
林星野没立刻去接,她望着庭院里渐渐拉长的树影,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晚吃什么:“苏家倒了。”
亲卫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苏家是朝中显贵,苏言初更是太女正卿,他的倒台,意味着京城的风向要变了。
林星野这才接过军报,快速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树大招风,苏家这棵大树一倒,底下乘凉的猢狲该散了。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要盯上我们镇北王府。”
她话音刚落,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就从月门那边传了过来,像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林姐姐!我新配的金疮药,效果保管比军中的好!”
声音未落,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少男就跳了进来,正是奚茗。
他肤色是常年在山野间采药晒出的健康蜜色,一双杏眼又大又亮,清澈得能照见人影,怀里抱着个白玉似的小药罐,几步就跑到林星野面前,很是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查看之前练武留下的一道浅疤。
“你看你看,这疤是不是淡多了?我这次特意加了雪山采来的玉肌花,祛疤效果最好了!”他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星野,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像晚风拂过琴弦。
“殿下,天色晚了,露水重,当心着凉。”
只见温若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几步开外,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衬得那张脸越发白皙清俊。
他手里捧着一件玄色滚毛边的厚实大氅,步履从容地走上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奚茗还拉着林星野手腕的手指,然后便温顺地垂下了眼帘。
他动作优雅地将大氅披在林星野肩上,仔细地系好带子,那姿态自然又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奚茗小哥初来京城,想必还不熟悉王府的规矩。”温若凝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暖融融的温水,但细细品味,又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世女身份尊贵,身体关系社稷,不是我们这些内眷可以随意触碰的。”
奚茗眨了眨他那双大眼睛,好像完全没听出话里的别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温哥哥说得对!是我大意了。不过我是大夫嘛,在我们大夫眼里,只有需要照顾的病人,没有世女和庶民的区别呀!”他转头又把药罐塞到林星野手里,“林姐姐,这药你记得用,我去给柳夫人请平安脉啦!”
说完,他朝温若凝礼貌地点点头,青衫一晃,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儿一样飞走了。
温若凝看着他轻快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手指无声地蜷紧了些。
“凝儿,”林星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思单纯,而且在江南于我有恩。”
温若凝抬起眼,眸子里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宛平静:“是若凝多嘴了。只是……如今苏家刚刚倒台,京城里暗流涌动,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王府。殿下身边,还是谨慎些好。”
他轻轻的、亲昵地为她理了理大氅的领子,声音温柔,然后顺势将自己投入了她的怀抱之中。
**
第二天,阳光正好。
奚茗正在他自己临时整理出的小药房里忙活,把那些晒好的药材分门别类,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是柳卿澜身边得力的老仆。
“奚茗小哥,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身子有些不适,想请您瞧瞧。”
奚茗放下手里的草药,拍拍身上的灰尘:“好,我这就去。”
柳卿澜住的“锦瑟院”是王府里最雅致安静的所在。他此刻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家常的绛紫色常服,虽已年过四旬,但眉目依旧美丽,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郁色。
见奚茗进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奚茗小哥,打扰你整理药材了。”
“柳夫人客气啦,给您看诊是正事。”奚茗走上前,行了礼,便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柳卿澜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挥挥手,让旁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才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身上乏得很,夜里也睡不踏实。而且……”
他顿了顿,保养得宜的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更低了:“而且……身上有些旧疾,似乎……唉,终究是年纪不饶人了。”
奚茗认真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嘲笑或者异样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夫人,请您伸出手,我帮您号号脉。”
柳卿澜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奚茗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间,屏息凝神。他的手指温热干燥,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又仔细看了看柳卿澜的舌苔和眼底。
“夫人,”奚茗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您这不是什么年纪到了的大问题,更不是精神不济。您这是早年或许受过寒,或者用过一些虎狼之药,伤了身体的根本。导致肾元有些亏虚,精关不固。所以才会感到疲乏,睡眠不安,并且……影响到您与妻主之间的房帏之事,力不从心,对吗?”
柳卿澜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窘迫!
他这难以对人言的隐疾,连王府里供奉的太医都不敢断定,只含糊说是思虑过度,需要静养。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只是号了号脉,就如此精准地道破了他最深的难堪!
“你……你如何得知?”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奚茗脸上露出他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坦诚笑容:“脉象上显示得清清楚楚啊。肾脉沉而无力,如同水底之沙,这是本源不足之兆。夫人,这病说大不大,不会立刻要人性命;但说小也不小,若是放任不管,会慢慢掏空身子,让人未老先衰,而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确实会影响妻夫恩情。”
柳卿澜的脸色变了几变,从震惊到窘迫,最后化为一丝急切。他维持了几十年的镇定从容,在这个能一眼看穿他秘密的少年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可能调理?”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能!”奚茗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双杏眼里充满了自信的光彩,“而且不算太难。只是需要些时间,用药要精准,配合针灸和药浴,慢慢把亏空的本源补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轻盈的机灵,“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传出去,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对夫人您的名声和王府的颜面都不好。”
柳卿澜看着眼前这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本只当这是个医术尚可、性格活泼的江湖郎中,看在世女的面上给他几分优待。可现在,他发现这少年不仅医术精湛,洞察力惊人,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懂得维护他的颜面和王府的声誉。
这哪里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分明是个宝贝!
柳卿澜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雍容气度,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语气郑重,“奚茗小哥,那我这身子,就全权托付给你了。从今日起,你需要什么药材,无论多珍贵,直接开单子到我这里来取,一应所需,皆从我私库支出,不必经过外院账房。你在我这院中行事,一切便宜。”
他转头对守在门外的老仆吩咐:“去,挑两个机灵稳妥的小厮,专门负责伺候奚茗小哥,一切起居用度,都比照……比照府里三小哥的份例来办。”
老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恭敬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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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飞遍了王府的后院。
林倾城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支新得的金步摇,听到心腹小厮的禀报,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冷笑一声,把步摇重重拍在梳粧台上。
“呵!我当是什么神仙人物,原来就是个会捣鼓些壮\/阳药物的江湖郎中!阿爹真是……年纪越大,越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宝贝了!”他美艳的脸上满是讥讽,“靠着这种手段固宠,也不嫌丢人!”
而在另一处清雅的院落里,温若凝正临窗插花。听完小侍的回报,他执兰的手稳稳未动,随后优雅地放入白玉花瓶之中。
他放下花瓶,用雪白的绢布慢慢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水渍,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三哥哥这话就偏颇了。柳卿是王府正卿,维持与王姥的恩爱,本就是维系王府安稳的大事。这位小神医……年纪虽小,倒是精准地摸到了柳夫人最在意的地方。”他抬起眼,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眼神幽深,“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那就是本事。看来,咱们王府里,是真的来了一位……妙人呢。”
他语气轻柔,但“妙人”两个字,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既像是赞赏,又像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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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茗可没空理会这些背后的风言风语。
他开的方子巧妙,用的药材也不算特别名贵,但配伍极其精准,再加上他独特的针灸手法和药浴方子,不过短短七八日,柳卿澜就明显感觉到不同。
最直观的就是,晚上睡觉踏实多了,不再轻易惊醒。白天起来,身上那种沉甸甸的疲乏感减轻了不少,精神头足了很多。更让他心中暗喜的是,某天清晨醒来,他竟久违地感觉到身体里涌动起一丝熟悉的、属于年轻时的热流。
这种变化让他看向奚茗的眼神,越发满意和倚重。他甚至开始时不时留奚茗在自己院里用饭,亲自过问他的饮食起居,这份殊荣,连府里几位小哥都未曾有过。
这天下午,奚茗刚给柳卿澜做完针灸,从锦瑟院出来,怀里抱着柳卿澜刚赏给他的一匣子上等血燕,准备回去研究一下能不能入药。刚走到花园的九曲回廊,就迎面碰上了摇着纨扇,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的林倾城。
林倾城今日穿得格外艳丽,桃红色的雪纱长裙,衬得他面若桃花。他斜倚在廊柱上,纨扇半掩着面,只露出一双带着审视和嘲弄的魅眼。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神医吗?”他语调扬起,带着刺耳的韵味,“这是又给阿爹送了什么灵丹妙药去了?瞧这赏赐,真是丰厚得让人眼热呢。”
奚茗停下脚步,看着他那副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三哥哥好。我没送什么灵丹妙药,就是帮柳夫人调理了一下身子。夫人觉得气色好了些,心里高兴,才赏我的。”
“调理身子?”林倾城纨扇“啪”地一合,走到奚茗面前,目光在他怀里的锦匣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他脸上,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说得真好听!不就是些助兴的玩意儿吗?靠着这种手段在王府里立足,奚茗,你还真是……别出心裁啊。也不知道你那个江湖郎中师傅,教没教过你‘廉耻’两个字怎么写?”
这话就说得相当重了,连旁边跟着的小厮都变了脸色。
奚茗脸上的笑容却一点没减,反而那双大眼睛更亮了些,他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天真无邪地说:“三哥哥,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呀?是不是……肝火太旺了?我看你眼角都有些发红呢。这可对皮肤不好,容易长细纹的。要不要……我也帮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保证让你心平气和,还能……嗯,更加明艳动人,说不定就能早点找到心仪的妻主,嫁出去啦?”
“你……!”林倾城最恨别人提他“嫁不出去”这件事,顿时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奚茗,手指都在发抖,“你放肆!”
“哥哥别生气嘛,我说真的。”奚茗依旧一副“我是为你好”的真诚模样,“医者父母心,我看哥哥身子不爽利,心里着急呀。”说完,他抱着他的宝贝匣子,绕过气得浑身发颤的林倾城,脚步轻快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林倾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狠狠一跺脚,把手中的纨扇摔在地上:“好你个奚茗!你给我等着!”
而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温若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枚羊脂玉佩。
“果然……牙尖嘴利,不是个肯吃亏的主。”他喃喃自语,随即露出一抹浅笑,“这样也好,省得这后院……太无聊了。”
风带着花香和药草的气息,在镇北王府的后院里轻轻打着旋儿,仿佛在预示着,这里的平静,即将被彻底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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