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秋，风里已带了凛冽的刀意。苏恬裹着满是尘土的军绿色棉袄，蹲在刚收割完的玉米地里，跟着道具师傅学习如何准确地捆扎玉米秆。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眼神专注，仿佛手中不是普通的秸秆，而是什么需要小心对待的珍宝。
《心灵的战场》第三期播出后，“镜像迷宫”中她与“顾景琛AI镜像”那场高效得令人咋舌的协作，再次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一次，舆论不再局限于对她智商的惊叹，更多了许多关于她和顾景琛关系的暧昧揣测。
「这默契度没谁了！说他们不熟我都不信！」
「AI都能模拟出这种互动效果，正主私下得有多合拍？」
「顾影帝破天荒上综艺，真的只是为了当仲裁者吗？我不信！」
“强强联合，智性恋天花板！磕死我了！”
周明这次倒是淡定，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只要不是恶意黑，这种偏向正面的、提升格调的绯闻，对你有益无害。况且，对方是顾景琛，这热度别人求都求不来。”
苏恬看着手机上周明发来的舆论简报，眉头微蹙。她并不喜欢这种将个人能力与桃色新闻捆绑的讨论方式。她更希望人们关注的是“苏恬解决了什么问题”，而不是“苏恬和谁一起解决了问题”。
她关掉手机，继续用力勒紧手中的草绳。粗糙的纤维磨着掌心新生的嫩茧，带来一阵刺痛而真实的触感。这里没有镜廊，没有心理博弈，只有实实在在的土地和需要完成的农活。她需要这种真实来平衡那个光怪陆离的综艺世界带来的悬浮感。
《大地之歌》的拍摄已进入中段，“春苗”这个角色，如同藤蔓，在她身体里扎根，生长，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郑导的要求愈发严苛，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反复打磨，直到呈现出那种在苦难中挣扎求存的、最本真的生命力。
今天要拍的，是“春苗”在公社大会上，为了维护被冤枉的同伴，第一次鼓起勇气，在众多社员和干部面前，结结巴巴却又异常执拗地陈述事实的场景。台词不多，但情绪跨度极大，从最初的恐惧、退缩，到被逼到绝境时的豁出去的勇敢，再到陈述时的恳切与坚持。
开拍前，苏恬独自走到拍摄地旁边的一个草垛后，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放空。她不再是苏恬，她是春苗，是那个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世面，却有着最朴素是非观的农村姑娘。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的聪慧和冷静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怯懦和茫然的浑浊，脊背也习惯性地微微佝偻起来。
“Action！”
镜头推进。面对众人的目光和干部的质问，“春苗”吓得脸色发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同伴推了一把后，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引来一阵隐隐的哄笑。
观察室里，郑导盯着监视器，面无表情。
然而，当那位干部不耐烦地准备定案时，“春苗”却猛地抬起了头。那不是苏恬平日里清亮的目光，而是属于春苗的、带着血丝和一股豁出一切的执拗。
“不……不是这样的！”她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响起，“俺看见……看见是王老蔫他家的牛先……”
她开始磕磕绊绊地叙述，语句破碎，逻辑也不算清晰，但那份急于为同伴辩白的焦急，那份不容许冤枉好人的执念，却透过屏幕，狠狠撞在每个人心上。说到最后，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卡！”
郑导的声音响起。
苏恬还沉浸在情绪里，胸膛微微起伏，眼眶还是红的。她缓缓直起腰，那股属于“春苗”的怯懦气息从她身上慢慢褪去。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监视器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身姿挺拔，气质冷然，与周围灰扑扑的农村环境格格不入。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是顾景琛。
苏恬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导已经笑着站了起来，迎了过去：“景琛？你怎么有空跑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顾景琛与郑导握了握手，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在附近城市有个活动结束得早，听说您在这边拍戏，过来看看您。顺便……”他目光转向苏恬，顿了顿，“学习一下。”
他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探班导演，合情合理。
但苏恬却无法忽略他刚才那道目光。那不是普通探班者好奇的打量，也不是前辈对后辈惯常的审视。那目光太沉静，太专注，仿佛带着某种重量，穿透她刚刚卸下的角色外壳，直直地落在她作为“苏恬”的本质之上。
她忽然想起在“镜像迷宫”中，那个AI镜像最后看她的眼神。与此刻，竟有几分重叠。
周围的工作人员开始小声议论，目光在苏恬和顾景琛之间逡巡，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探究。
苏恬压下心头泛起的异样感，走上前，礼貌而疏离地打招呼：“顾老师。”
顾景琛看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视线在她依旧泛红的眼眶和带着尘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演得不错。”
又是这句话。和之前在《九霄》剧组探班时如出一辙。
可这一次，苏恬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客套或前辈的鼓励，那平淡的语气下，似乎藏着更深的、她暂时无法解读的东西。
“谢谢顾老师。”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注视。
郑导笑着打圆场：“行了，别站这儿了。景琛，既然来了，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咱们也好久没聊了。”
顾景琛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半天，顾景琛真的就留在了片场。他没有打扰拍摄，只是安静地坐在郑导旁边，看着监视器，偶尔与郑导低声交流几句。但他的存在，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整个剧组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苏恬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时而会落在自己身上。当她演戏时，当她休息时，当她与对手演员交流时……那目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表演时比平时更加投入，更加精益求精。
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是一种……奇怪的动力。
收工后，苏恬婉拒了郑导让她一起吃饭的邀请，以需要背台词为由，回到了自己简陋的住处。
她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有些乱。
顾景琛的突然出现，他那句意味不明的“演得不错”，他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注视……这一切，都超出了她预想的轨道。
她不怕挑战，不怕竞争，甚至不怕明枪暗箭。
但这种沉默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靠近，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绪不宁。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大地之歌》的剧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春苗”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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