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咸阳宫灯火次第亮起,如星河坠世。
嬴政屏退左右,独立于章台宫高台,凭栏远眺。
秋夜凉风拂动其玄色衣袍,带来远处市井隐约喧嚣,更衬得宫阙深深,万籁俱寂。
白日的微服私访,村口的童谣,老农朴实激动的话语,如暖流,仍于其胸中回荡,冲淡平日积压的肃杀与疲惫。然,那关于“粮食风险”的细微念头,亦如水底暗礁,偶浮现,带来一丝难言的隐忧。
其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皇宫西侧,那片如今日夜传来操练呼喝之声的区域——黑龙卫新营。那里,有他那个年仅六岁,却已搅动风云,让他屡屡惊喜,甚至隐隐有些……看不透的幼子。
“摆驾,”嬴政忽然开口,声在寂静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去昭阳殿偏殿。”他未称嬴昭的侯爵府,而是用了其居住的宫殿旧称。
“诺。”阴影中,传来内侍恭敬应答。
……
昭阳殿偏殿,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嬴昭未休息,而是坐于一张特为其加高了的书案后,小眉头微蹙,正对着一幅摊开的巨大羊皮地图凝神思索。地图上,不仅标注着大秦的疆域山河,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只有其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与注释——关于土豆的推广进度、各地粮仓的分布、黑龙卫的布防要点、甚至还有对百越、匈奴等外患的简单标注。
墨云趴于其脚边厚毯上,抱着一特制的、填充了柔软干草的竹球,自得其乐地啃咬着,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忽,殿外传来内侍刻意提高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嬴昭微怔,立刻从沉思中回神,滑下椅子。墨云也警惕地抬头,竖起耳朵。
脚步声响起,嬴政那高大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书房门口,并未穿着朝服,只一身玄色常服,少了些帝王威严,多了几分父亲的随意。
“儿臣参见父皇。”嬴昭上前,像模像样地行礼。
“免了。”嬴政挥手,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巨大的地图与密密麻麻的注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的惊异。他走到书案前,低头看去。
“在看什么?”嬴政的声听起来很随意。
“回父皇,儿臣在看大秦的粮仓分布与新粮推广的路线。”嬴昭站到父亲身边,小手指点着地图,声清晰,“关中之地推广最速,但巴蜀、荆楚之地,因路途遥远,新种送达及推广仍需时日。儿臣在想,可否利用水路,加快周转?另外,北地边郡气候苦寒,是否可尝试选育更耐寒的薯种?”
其又指向几个点:“此些地区的粮仓,老旧失修者众,需优先加固或重建。还有……”
其侃侃而谈,思路清晰,考虑周详,竟是将日间嬴政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关于“粮食风险”的隐忧,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甚至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思路!
嬴政静静地听着,看着身旁幼子那还带着奶膘、却写满认真与专注的侧脸,看着其在地图上比划的小手,心中的那根弦,被悄然拨动。
此孩子……所思所想,竟已如此深远。远超一六岁孩童应有的范畴,甚至远超许多尸位素餐的朝臣!
那些关于水路、选育、仓廪的念头,与其白日的隐忧不谋而合,甚至更加具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嬴政心头。有欣慰,有自豪,有惊叹,更有一种……仿佛看到了年少时自己的恍惚。
当年的他,于赵国为质,归秦继位,权臣当道,太后掣肘……亦是于无数个夜晚,独自对着地图、竹简,苦苦思索,如何蛰伏,如何隐忍,如何一步步收回权柄,廓清寰宇!
那份于黑暗中独自前行、肩负重压的孤寂与早熟,何其相似!
嬴昭说完,见父皇久久不语,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疑惑,抬起小脸:“父皇?”
嬴政猛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波澜强行压下。他伸出手,并非抚摸儿子的头顶,而是重重地、落在了嬴昭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帝王的力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昭儿,”嬴政的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情感,“你……很好。”
其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嬴昭的眼睛:“今日朕出宫走了走,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百姓们,给你编了童谣。”嬴政的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暖意的弧度,“说你是小神仙,种出了金蛋蛋,让他们吃饱了饭。”
嬴昭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儿臣只是做了该做之事。皆是父皇洪福……”
“不。”嬴政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朕的儿子,无需谦逊过头。”
其目光再次扫过那幅地图,声变得愈发深沉:“你做的这些,很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朝堂上的那些声音,那些非议,不必理会。朕……心里有数。”
此一刻,他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看到子嗣远超期望、心中激荡难平的父亲。
书房内灯火跳跃,安静得能听到墨云啃竹球的咯吱声,和父子二人清晰的呼吸声。
嬴政看着儿子清澈却坚毅的眼眸,看着其那份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沉稳与担当,白日里听到童谣时的触动,发现儿子与自己惊人相似的震撼,以及那份深藏于帝王之心深处、不常流露的舐犊之情,如百川归海,最终冲垮了那坚固的心防。
其眼眶,竟是在此灯火阑珊处,微微泛起了些许不易察的湿润。
他猛转过身,背对着嬴昭,仰起头,似在看殿顶的雕梁画栋,声却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与无比的慨叹,清晰地传入嬴昭耳中:
“朕儿……类我。”
四字,重逾千斤!
包含了多少的认可,多少的欣慰,多少的骄傲,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嬴昭抬头,看着父亲那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看着其微微抽动的肩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走上前,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父亲垂在身侧、微微握紧的大手。
那大手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松开,反手将那只柔软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温暖的力量,在父子之间无声传递。
“父皇,”嬴昭的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儿臣会一直陪着父皇。让大秦再无饥馑,让百姓皆能安居,让黑龙旗……插遍所有日月所照之地!”
此非孩童的妄言,而是一个穿越者,一个拥有系统、知晓未来的灵魂,最郑重的承诺。
嬴政未回头,只是握着儿子的手更紧了些。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只是眼角那抹微红,却未能完全褪去。
“好。”他只说了一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嬴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向殿外走去。
脚步似乎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走到殿门口,他忽停下,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日,让你母亲来章台宫,一同用膳。”
“诺。”嬴昭躬身应道。
嬴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书房内,只剩下嬴昭一人,和依旧在啃竹球的墨云。
嬴昭走到书案边,看着那幅巨大的地图,又低头看了看方才被父亲紧紧握过的小手,小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温暖的笑容。
“类我么……”他低声自语。
或许吧。
但我会做得更好。
因为,我知道未来的路,有多么艰难,也知道……有多少黑暗,在等待着此帝国。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阻隔,望向了无尽的夜空。
而此刻,章台宫回廊的阴影中,赵高如融入黑暗的毒蛇,静静侍立着。他看着陛下从昭阳殿方向走来,虽然步伐沉稳,但赵高那双毒辣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陛下眼角那未曾完全消散的微红,以及身上那股与去时截然不同的、柔和了许多的气息。
赵高的心,猛向下一沉,如坠冰窖。
陛下……竟然……
一股极其阴冷的怨毒与嫉妒,几乎要冲破其胸膛。
他死死低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能再等了……
绝不能再等下去了!
其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签到大秦:开局土豆喂饱百万锐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