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透云层,像熔化的金液,给燕回山的城头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玄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金线绣的玄鸟仿佛活了过来,羽翼在气流中振振欲飞。
龙弈勒住马缰,望着那熟悉的山影与营寨轮廓,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离开不过半月,却像是隔了整整一个春秋,连风里的草木气息都变得格外亲切。
“龙弈,你看!”
凌丰的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银枪往营门口一指,枪缨的红绸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阿婷穿着件杏色的布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沿冒着袅袅热气,显然是刚从灶上取来的。她踮着脚朝来路张望,鬓边的碎发被风拂得微微颤动,像栖了只振翅的蝶。望见龙弈的身影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光,连嘴角的梨涡都盛着笑意。
苏雅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丝线还缠在指尖。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队伍里逡巡,当看到凌丰那杆标志性的银枪时,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秋阳晒透的苹果,慌忙低下头去,指尖却不自觉地把帕子攥得更紧。
“阿婷!”
龙弈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快步冲过去,铠甲上的铜片碰撞着发出轻快的声响。
阿婷迎上来,将陶碗递给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粗糙与薄茧,嗔怪里藏着心疼:“跑这么快做什么?粥都要洒了。”
碗里是精心熬制的小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中间还卧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香气混着暖意顺着风飘进鼻腔,瞬间熨帖了一路的风尘与寒凉。
龙弈接过碗,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连带着心底都暖烘烘的。“还是你做的粥最好喝。”他笑着说,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碎发,指腹蹭过她耳尖,惹得她轻轻一颤。
那边的凌丰也下了马,脚步有些局促地走到苏雅面前,手还下意识地攥着枪杆,挠着头嘿嘿直笑:“苏姑娘,我回来了。”
苏雅把手里的帕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想跑,裙角却被凌丰一把轻轻抓住。帕子上绣着只振翅的雄鹰,羽翼的纹路用金线细细勾过,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显然是下了不少功夫。
“这是……给我的吗?”
凌丰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指尖捏着柔软的帕子,像捧着件稀世珍宝,“谢谢苏姑娘,你的手真巧。”
“不给你给谁。”
阿婷走过来打趣,故意扬高了声音,“人家苏姑娘这几天可没少熬夜,灯油都用了好几盏,就盼着你平安回来呢。”
苏雅的脸更红了,跺了跺脚,嗔道:“阿婷姐姐!”转身躲到阿婷身后,却偷偷从她肩头探出头,望了眼凌丰手里的帕子,嘴角悄悄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营门口的弟兄们早已围了上来,赵勇拍着龙弈的背大笑,项云捋着胡须不住点头,连伤员们都忘了疼痛,脸上漾着劫后余生的笑意。
后来赵勇拄着铁枪走过来,枪杆在地上顿出沉闷的响。他看到凌丰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眼眶一热,照着他胳膊就给了一拳,力道却收了大半:“臭小子,还知道回来!以为你要把老子这杆枪带去陪阎王爷呢!”
“爹,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凌丰揉着胳膊傻笑,耳尖还红着,手里的鹰纹帕子被攥出了褶子。
项云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众人,声音里带着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燕回山的月亮,总比外面的亮些。”
苏信站在稍远些的兵器架旁,看着这幅热闹景象,嘴角噙着温和的笑。龙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这些天让你担心了,燕回山的防务辛苦你了。”
“回来就好。”
苏信的声音里带着彻底的释然,他望着篝火旁笑闹的人群,“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平安归来——凌丰那小子机灵,你又沉稳,合该逢凶化吉。”
暮色四合时,营地里燃起了熊熊篝火,火星窜得比旗杆还高。
几十口大锅里炖着肉,油花在汤面上翻滚,酒坛敞着口,醇厚的酒香混着肉香在夜空里弥漫,勾得人直咽口水。士兵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有人敲着铜盔当鼓,有人扯着嗓子唱军歌,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粗犷的笑声,将清冷的夜空都染得热闹起来。
凌丰被几个老兵围着灌酒,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块鹰纹手帕,生怕被人抢去。苏雅坐在阿婷身边,手里绣着未完成的枪穗,眼角的余光偷偷望过去,刚巧撞上凌丰看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凌丰将军,苏姑娘给你绣了帕子,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士兵举着酒碗起哄,酒液洒了满襟。
“就是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我可把份子钱都备好了!”
凌丰红着脸摆手,傻笑道:“别乱说,苏雅这么好的姑娘,知书达理的,怎么看得上我一介粗莽的男儿,舞刀弄枪的,手都没她的一半巧。”
苏雅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炭火燎过似的,埋在阿婷怀里不肯抬头,肩膀却微微发颤,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苏信也在一旁笑着起哄,手里的酒碗轻轻碰了碰龙弈的碗沿。篝火的光在两人脸上跳动,映着彼此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与周遭的热闹隔成了两个世界。
“苏兄,这些天,秦军有什么动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酒液在碗里轻轻晃着,“我们在南境时,隐约听到些风声,说秦将赵破在边境增了兵。”
苏信抿了口酒,酒液在舌尖漫开一股辛辣,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不太妙。秦军虽然没大规模来犯,但小股部队的试探越来越频繁,三天两头在边境游弋,像是在用针一点点刺探咱们的虚实。”
他顿了顿,指尖在酒碗沿摩挲着,“南阳那边也不安生,秦军的兵力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增加,营帐都快扎到城下了。可秦岳那家伙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守城的士兵都快懈了气。”
“秦岳……”
龙弈沉吟着,这个锡阳侯的态度确实可疑,像块捂不热的冰,“他不会是想投降吧?”
“很有可能。”
苏信重重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我派去的密探说,秦岳最近跟秦军的使者往来密切,夜里常偷偷开城门放人行踪,怕是早就暗中勾结了。那老狐狸,怕是想借着投降保住自己的爵位。”
龙弈的眉头皱得更紧,指节捏得发白。若秦岳真的投降,秦军就能借道南阳长驱直入,燕回山将腹背受敌,届时便是两面夹击的死局。
“还有别的事吗?”
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萧衍那边也没闲着。”
苏信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他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密信,让我趁机袭击护民军,夺取燕回山和鹰嘴崖,还说事成之后封我为镇北侯。”
“看来他还没死心。”
龙弈冷笑一声,酒碗在掌心转了半圈,“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苏信举了举杯,与他轻轻一碰,“自然是假意应承,拖着呗。写了封回信,说‘时机未到,容后再议’,先稳住他再说。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萧衍那人多疑,迟早会发现端倪。”
龙弈望向正被几个士兵簇拥着走来的项云,侧身礼貌问道:“项将军,南楚那边有消息吗?您的旧部可有动静?”
项云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在火光里颤了颤,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自从我扯旗跟秦军抗争到底,南楚的消息就断了。信使去了三拨,都没回来。怕是……怕是那边已经容不下我这个‘叛将’了。”
他叹了口气,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罢了,现在燕回山和鹰嘴崖才是我的根。”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火星在夜色里零星跳跃,众人的兴致却丝毫未减。凌丰正被起哄着要给苏雅唱军歌,跑调的嗓音引得哄堂大笑;赵勇坐在石墩上,跟几个老兵比划着当年的战阵;阿婷正给伤员们分着烤好的肉,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龙弈看着眼前这些欢笑的面孔,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夜深了,酒宴渐渐散去,喧闹的营寨沉入静谧。龙弈牵着阿婷的手,沿着营后的小路慢慢走着。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霜,踩上去仿佛会发出细碎的声响。路边的秋草结着露珠,在月色里闪着微光,像散落的星辰。
“在想什么?”
阿婷轻声问,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老茧——那是经常握剑留下的印记,粗糙却让人安心。
“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龙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秦军虎视眈眈,萧衍又在背后捅刀子,南阳那边也靠不住……就像被三面围住的困兽,连退路都得时时提防。”
“总会有办法的。”
阿婷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月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银边,眼里满是纯粹的信任,“就像你总能平安回来一样,再难的坎,咱们也能迈过去。我也会尽力维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龙弈低头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忽然笑了,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顺的额发,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那是她白天采草药时沾上的味道。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夜风穿过树林,带来阵阵松涛,营寨的灯火在身后渐次熄灭,只剩下几盏巡逻的灯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等将士们休整好了,我就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龙弈轻声说,声音透过衣襟传到她耳中,带着温热的震动,“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守住燕回山,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更不能让百姓再遭兵祸。”
阿婷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的力度,一下下撞在她耳际,像沉稳的鼓点。那由内而外涌来的滚烫热流,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与草木气息,成了此刻彼此最好的安心剂,熨帖了所有未说出口的担忧。
她把脸埋得更深些,睫毛在他衣襟上轻轻颤动,心里一遍遍默默祈祷着——祈祷这轮清辉遍洒的明月能照得久些,再久些,别被乌云遮了去;祈祷身边这个人,能在往后的刀光剑影里始终平安,能让她每次踮脚眺望时,都能看到他策马归来的身影,顺遂到老。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对相守的剪影,印在铺满白霜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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