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博望城的铁匠铺就腾起紫烟。阿婷给龙弈缝的护腕磨得发亮，铜扣上的云纹被汗水浸成深褐，姑娘说这铜是山矿里采的，比寻常铜料硬三分，此刻正硌得他掌心发烫。
“王翦的铜匠营在赤铜岭扎营五日了。” 赵彻的弓弦缠着铜丝，他正用锉刀打磨箭簇，“探马说他挖空了三座老矿，炼出的铜锭里掺了锡，打出来的刀枪一碰就断。”
兵器库的铜锁被人撬成麻花。龙弈捏起地上的铜屑，指腹立刻染上青黑，混着铁锈味还有股酸气 —— 那是赵勇部卒用来软化铜料的醋糟。
“项老头！” 赵勇的铁枪砸在库门的铜环上，震得檐角铜铃乱响，“你南楚的铜匠昨夜鬼鬼祟祟在库外打转，当老子瞎？”
项云的铁枪往地上一顿，枪头崩起的铜星溅在赵勇靴上：“放你娘的狗屁！” 老人从怀里掏出块碎铜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的断痕，“这是在矿道捡的，上面的云纹是你赵部独有的锻法，偷了铜料去融成假币，还敢栽赃！”
龙弈把铜屑扔进醋碗，泡沫 “滋滋” 翻涌成青绿色。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掺锡铜锭，王翦军中的匠人最擅长往铜里掺铅，这种假铜铸的兵器，遇热就会发软。
“这铜里掺了铅。” 他捏起片铜渣，对着日头看，内里泛着灰白斑点，“三斤铅能毁十斤好铜，铸出的箭簇射不穿三层甲。”
后院突然传来苏雅的惊呼。众人冲出去时，凌丰的银枪正挑着个黑影从铜料堆后翻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黑影怀里的瓦罐，暗红的液体泼在铜锭上，立刻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他往铜料上浇铅水！” 苏雅的裙摆沾着铜末，药箱敞着，里面的草药滚了一地，“我来送治烫伤的药膏，就见他把罐里的东西往铜堆上倒，那些铜都在冒白烟！”
黑影被按在铁砧上时，瓦罐在石地上摔得粉碎，铅水溅在草叶上，烫出条条焦痕。“是王翦的人抓了我徒弟！” 他的指甲抠进铁砧的纹路里，带出些铜末，“他们说不把铜料毁了，就把那孩子扔进熔炉……”
龙弈盯着碎罐旁的铜锭，断口处的铅线像条毒蛇，与赵彻在赤铜岭捡到的假铜锭如出一辙。他忽然瞥见项云铁枪的铜箍，云纹深处刻着个极小的 “楚” 字 —— 南楚官窑的印记。
“把赤铜岭的矿图拿来。” 他的声音比熔炉的火还烈。
矿图上的 “熔金窟” 三个字沾着矿灰，那里的矿道像张蜘蛛网，最深的老窑藏着前朝的铜库，传闻里面的青铜镜能聚光引火。“那铜库连着地下火脉。” 项云的铁枪点在老窑的位置，银须上的矿灰簌簌往下掉，“只要把掺铅的铜料堆进去，火脉一燃就会炸成铜雨。”
龙弈突然笑了，指节敲在矿图上的火脉走向：“王翦想借咱们的手烧了铜库，那就让他看看火候。” 他转向赵勇，“明日带你的人去抢铜料，动静越大越好。”
子夜的矿道泛着青光。龙弈蹲在铜库的石门边，看项云指挥匠人往铜箱里装东西。老人的铁枪挑着块 “铜锭”，断面露出的锡线在火把下闪着亮：“统领真要把这掺了锡的铜送进老窑？遇火会化的。”
“不化怎么引火脉。” 龙弈摸着护腕上的云纹，阿婷在铜扣里藏了根细铁丝，轻轻一拧就能打开箱底的夹层，“让赵彻在窑顶的老柏树上挂盏油灯，灯灭就动手。”
次日卯时，赤铜岭的矿道里突然响起厮杀声。赵勇的亲兵扛着铜箱往老窑冲，项云的人举着铜斧拦在岔路口，铁枪与铜斧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崖上的夜枭。
瓮中捉鳖，此乃天助我也！ 王翦立于窑口，声如洪钟，手中长剑直指铜库，点火！
刹那间，一道寒芒破风而出。项云的铁枪如游龙出渊，自老窑深处疾刺而来，枪尖挑着的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金红轨迹。随着老人一声震天怒吼，南楚匠人齐心协力扯动铁链，藏于铜箱中的锡块如瀑布倾泻， 一声坠落在火脉口。炽热的高温瞬间将锡块融化，滚烫的锡水顺着矿道奔腾而下，与王翦事先埋下的火药轰然相撞。
大事不妙！ 王翦的惊呼声瞬间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他匆忙转身，却迎面撞上赵彻的箭雨。那些箭簇裹着浸透铜油的麻布，在火光中绽放出一朵朵金色的火焰，仿佛漫天星辰坠落人间。
龙弈屹立于窑顶悬崖之巅，俯瞰着秦军在铜雨纷飞中溃不成军。凌丰手持银枪，枪尖挑着熊熊燃烧的军旗，那跳动的火焰将整个铜矿染成一片赤红；苏雅跪坐在矿道旁，神情专注地用草木灰为被铜水烫伤的士兵细心包扎；赵勇与项云背靠背坚守在窑口，铁枪挥舞间，铜斧起落处，溅起的铜星在日光下闪烁，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流星。
暮色渐浓，缓缓渗入矿道。龙弈坐在铜库的石门之上，静静看着项云耐心地向赵勇传授辨别真铜假铜的诀窍。老人用指甲轻轻刮下些许铜屑，凑近火光仔细端详：真铜遇火泛红，假铜见焰显灰，恰似你我二人，虽有不同，却各有所长。
赵勇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掺着铜末的麦饼，他面露愧疚：前日是我行事鲁莽，还望海涵。
龙弈轻抚护腕上精致的云纹，感受着铜扣传递的温度与掌心的汗水交织在一起，心中满是踏实。他望向远处归营的队伍，恍然间明白，世间最坚韧的兵器，并非铜铁铸就，而是那能让不同质地的铜完美融合的炽热火焰。
当月光如轻纱般漫入矿道，阿婷送来新锻的铜哨。龙弈轻轻一吹，清脆悠扬的哨音在窑中回荡，仿佛诉说着这段喧嚣却炽热的岁月。远处，传来匠人们嘹亮的号子声，南楚的小调与北地的夯歌相互交融，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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