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萨从噩梦中惊醒,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又梦到了那个地方。
湿热、粘稠的空气,像是活物一样糊在脸上,带着血和羊水的腥气,还有一种腐败的甜香,闻过一次就刻进骨子里,再也忘不掉。
“睡不着?”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帐篷的阴影里传来,玄黓道士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身前的矮几上,一盏油灯的火苗静静燃烧,映得他半张脸忽明忽暗。
巴尔萨没有回答,只是坐起身,拿起水囊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股灼人的幻痛。
“你的恨意,像一锅烧开的水。”玄黓慢悠悠地说道,“沸腾,却漫无目的。这样烧下去,最后只会烧干自己。”
巴尔萨捏紧了水囊,发出咯吱的声响。“你懂什么。”
“我懂。”玄黓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懂你为何而痛,为何而怒。因为我也曾见过那‘魔王子宫’。”
巴尔萨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
玄黓没有理会他的杀气,只是伸出手指,在油灯的火苗上轻轻一拨。
火光陡然拉长,摇曳不定,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投射出一片扭曲的光影。那光影蠕动着,变化着,腥甜的腐败气味仿佛穿透了时空,再一次钻入巴尔萨的鼻腔。
他曾奉恐帝之命,护送一批“特殊物资”前往那座位于地底深处的神殿。
那是一间被硬生生从岩层中挖出的巨大腔室,墙壁上布满了血管般的纹路,还在微微搏动。
腔室的正中央,一团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肉块被数十根山峦般粗大的铁链锁着,它的表面不断起伏,像一颗畸形的心脏。那就是被葛尼修卡用邪法改造的使徒,一个强行连通了幽界的生物熔炉。
无数根滑腻的肉管从“子宫”上延伸出来,像丛林里的巨蟒,遍布整个腔室。
而所谓的“物资”,所谓的“原料”,是一个个被铁链锁住,沉默前行的孕妇。
她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像是早已死去,只剩下一具尚在呼吸的躯壳。她们中有被俘的米特兰女人,也有从库夏偏远部落里强征来的平民。巴尔萨甚至在一个女人的脚踝上,看到了他家乡部族的刺青。
一名库夏僧侣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抓住一个女人的头发,像拖拽一袋垃圾,将她推向肉块上一个刚刚裂开的、布满粘液的开口。
女人的身体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没有惨叫。
那开口瞬间闭合,将她吞了进去。
肉块猛烈地蠕动起来,腔室内回荡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血肉被强行重塑的声响。
巴尔萨当时就站在一旁,他看到那女人的肚子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压平、撕裂,然后整个人被那肉块消化、吸收。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工夫。
一根肉管的末端猛地膨胀,然后“噗”的一声,像是排泄废物一样,“产”下一个浑身包裹着粘液的新生儿。
不,那不是新生儿。
那东西皮肤铁青,头生双角,一张嘴,便是满口错乱的獠牙。它落入下方的污水池中,立刻睁开双眼,那里面没有婴儿的纯真,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欲望。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士兵立刻用长柄铁钳将其夹起,滚烫的烙铁印在它背上,在一阵凄厉的嘶吼中,一个新的“鬼兵”诞生了。
而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的女人,则被肉块从另一个排泄口吐了出来。一堆不成形状的血肉烂骨,被随意地铲起,丢到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尸堆上。
那座尸山,就是恐帝葛尼修卡无限大军的根基。
以母亲为柴,以婴儿为料,烧出的,是征服世界的魔军。
光影散去,帐篷里恢复了昏暗。
巴尔萨低着头,双拳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一生征战,杀人如麻,自认铁石心肠。可那一幕,却成了他永恒的噩梦。
“看到了吗?”玄黓的声音幽幽响起,“葛尼修卡早已不是人,他甚至不是魔。他是一个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吞噬一切的‘癌’。他所谓的伟业,就是把所有活人都变成制造怪物的养料,或者,变成怪物本身。”
“格里菲斯……”巴尔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个人的仇恨,在此刻显得那么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格里菲斯只是表象,是另一个世界的‘癌’。但葛尼修卡,才是扎根在我们脚下,正在腐蚀一切的毒瘤。”
玄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巴尔萨完全笼罩。
“你的刀,不该只为私仇而出鞘。太平道予你新生,是让你斩断这腐烂的根。”
他走到巴尔萨面前,将一枚冰冷的、刻着符文的铁牌按进他的掌心。
“这是其中一座‘子宫’的方位图。”
巴尔萨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玄黓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我要你,亲手把它给我……捣毁。”
“用黄天的怒火,烧掉苍天的子宫。”
巴尔萨的部队将拯救那些被押送的女人,视作黄天降下的第一道旨意。
一支小队如鬼魅般穿行在泥泞的林间。为首的是独眼龙多鲁,他身边跟着几个沉默寡言的老兵,都是巴尔萨的旧部。而在他们身后,几个身形半虚半实的黄巾力士飘忽不定,脚不沾地,无声无息。
他们的目标,是前方官道上一支押送“物资”的队伍。
押送的库夏士兵早已没了锐气,一个个垂头丧气,皮鞭都懒得挥舞。连绵的阴雨和糟糕的伙食,让他们的士气和脚下的烂泥一样不堪。
“头儿,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俺一个人就能全撂倒。”一个老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说道。
多鲁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押送队伍正通过一处狭窄的隘口,一名士兵脚下打滑,摔进泥坑,引来一阵哄笑和咒骂。
“动手!”
多鲁一声低吼,率先从林中冲出。
他身后,那几个黄巾力士的身影瞬间模糊,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后方,无声地扼住了两名哨兵的喉咙。
没有惨叫,只有骨骼错位的轻响。
押送官还没反应过来,一支冷箭已然穿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咒骂永远堵在了喉咙里。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多鲁一脚踹开囚车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水与绝望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车厢里,十几个女人像牲口一样挤在一起,她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看到冲进来的多鲁,只是瑟缩了一下,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都出来,你们自由了。”多鲁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人动。她们看着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凶神恶煞,眼里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麻木。
一个老兵看不下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粟米饼,掰了一小块,递到一个最年轻的女孩面前。
女孩的视线缓缓聚焦在那块饼上,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吃,还有。”老兵又递过去一个水囊,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女人也骚动起来。她们被一个个扶下囚车,当温热的粟米粥和清水送到她们手上时,压抑许久的哭声才终于冲破喉咙,在阴冷的雨林里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多鲁没管她们,他走到那几个被杀死的库夏士兵尸体旁,在他们身上翻找着什么。
“呸,真他娘的穷。”他啐了一口,只找到了几个铜板和半块发霉的黑面包。
“头儿,咱们现在比他们也富不到哪去。”旁边一个老兵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不过跟着巴尔萨将军,至少能吃上顿饱饭,还是没发霉的。”
多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那倒是。走,带她们回营地,让她们也见识见识,什么叫‘黄天之下,皆有活路’。”
秘密营地里,篝火烧得很旺。
获救的女人们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服,捧着热汤,身体和精神上的冰冷正在被一点点驱散。
一名太平道的医师正为一个女人处理脚上的伤口,她的手法轻柔,口中还念念有词。随着符水洒下,那溃烂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愈合。
女人看着自己的脚,愣住了,随即嚎啕大哭。
这哭声里,不再只有绝望。
巴尔萨站在营地的阴影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救人这件事,远比杀人更让他感到陌生和烦躁。胸口那被格里菲斯贯穿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时,一名刚刚被救回来的库夏族女人,突然指着一个正在分发食物的太平道士兵,尖叫起来。
“是你!阿姆泰!我认得你!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那叫阿姆泰的士兵身体一僵,转过头,脸上满是尴尬和痛苦。
“嫂子……我……”
“我丈夫呢!你不是跟他一个队伍的吗?他们说你们去前线杀敌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女人冲过来,抓着他的衣领质问。
阿姆泰被问得哑口无言,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将女人拉到巴尔萨面前,自己则“扑通”一声跪下。
“将军!让她看!让她看看这帝国的真相!”
巴尔萨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阿姆泰抬起头,对着那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嫂子,大哥他……死了。不是死在米特兰人的刀下,是被我们自己人,被那些从‘子宫’里爬出来的怪物,当成口粮给吃了!”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阿姆泰双目赤红,嘶吼道,“我们都被骗了!葛尼修卡那个魔鬼,他把我们送去前线当炮灰,把你们……把你们送去当制造怪物的材料!这他妈的是什么帝国荣耀!”
周围瞬间死寂。
所有获救的女人,所有投靠太平道的库夏士兵,都死死地盯着这边。
那女人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巴尔萨终于动了。
他走到那女人面前,蹲下身,将一把缴获来的库夏制式弯刀放在她面前。
“刀在这里。”
他嘶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
“仇人,就在风鹰堡,在魔都。想报仇,就拿起刀,自己去砍。”
“不敢砍,就跟着我们,看着我们去砍。”
巴尔萨站起身,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那冰冷的幻痛此刻竟化作一团灼人的烈火。
他扯下墙上挂着的兽皮地图,摊在桌上。玄黓给他的那枚铁牌,被他重重地按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那里,是距离此地最近的一座“魔王子宫”。
“多鲁。”
独眼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将军。”
巴尔萨的手指,在那地图上用力一划。
“召集所有能动的人。”
“咱们去把苍天的根,给它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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