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 8 月 20 日，下午 3 点 12 分，北京水晶影业总部
打印机“咔哒咔哒”的进纸声在办公区里显得单调又刺耳。三楼公共办公区那台公用电脑前，人挤得密不透风。空气混杂着汗味、外卖盒饭的油味和打印机硒鼓的焦糊味。
十几颗脑袋凑在 17 寸的 cRt 大肚子显示器前，屏住呼吸，眼珠子死死盯着刷新缓慢的网页。
鼠标滚轮被一只汗湿的手攥着，“咔哒、咔哒”往下滑。屏幕惨白的光，打在每个人绷紧的脸上。
“还没刷出来？服务器又炸了吧？”后面有人小声抱怨。
“别挤！再刷一遍！”握着鼠标的策划助理小张声音发颤，手抖着又点了刷新键。
网页艰难地转动着圈圈，终于跳出来了——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网站，最新电影剧本（梗概）备案公示名单页面。
一片死寂。
然后，像一滴水砸进热油锅。
“有了！《魔女》！备案号：电审故字[2006]第 088 号！”小张第一个吼出来，嗓子劈了叉。
“《中国合伙人》！第 089 号！”旁边挤着的制片助理小李眼睛尖。
“《爱·人间》！090！”发行部的小王蹦起来。
“《风声》！091！”宣传部的眼镜妹尖叫。
最后一声，不知道谁带着哭腔吼出来，炸雷一样：“《天才枪手》！092！卧槽！092！”
轰——
整个办公区瞬间炸了！打印机疯狂吐纸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文件夹“啪啪”地拍在桌上，有人嚎着蹦上了办公桌，文件纸雪片似的被抛向天花板的日光灯管，白花花一片。
“五片连发！全他妈过了！牛逼！牛逼大发了！”
“汪总牛逼！水晶无敌！”
“晚上聚餐！谁也别走！东来顺！老子请了！管饱！”
“得了吧老刘，你那点儿工资留着娶媳妇吧！汪总肯定安排！海鲜酒楼走起！”
巨大的欢呼声顺着走廊传到最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刚接完一个电话的陈振宇，被外面地震似的动静震得眉头一拧，抓起桌上震个不停的手机，几步跨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办公室的门。
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声浪差点把他掀个跟头。看着这群快疯掉的员工，陈振宇深吸一口气，冲着沸腾的人群吼了一嗓子：“安静！都安静！汪总电话！”
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双眼睛瞬间钉在陈振宇脸上和他手里的手机上。
陈振宇按下手机的外放键。
电话那头，汪言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传出来，带着点笑意，却字字清晰沉稳得像砸在人心上：“知道了。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小会议室开会。
另外，让公关部按计划立刻发通稿，公布五部片子的主创名单。”顿了顿，“动作要快。全部结束后晚上定好地方让大家好好吃一顿！”
“明白！汪董！”陈振宇嗓子都快喊破了。
挂了电话，他也不废话，指着还傻站在那儿的员工：“都听见了？干活儿！麻溜的！晚上汪董请客…地方…你们说去哪就去哪！”
“嗷——！” 比刚才猛烈十倍的声浪直接掀翻了屋顶。
同一时间，橙天伍克波的办公室简直像台风过境。一份皱巴巴的娱乐报纸被狠狠砸在红木地板上。报纸头版标题醒目得很：《水晶影业五箭齐发！刘艺菲双大女主力扛票房！》。
“废物！全他妈是废物！”伍克波脸色铁青，喘着粗气。脚边是摔成几瓣的玉石貔貅镇纸——他花大价钱弄来的招财物件。
“《赤壁》选角还没定完？无语森人呢？又他妈跟梁朝伟谈剧本去了？！谈！谈！等人家水晶把肉都吃光了再谈！吃屁去吧！”
秘书吓得贴着墙根站着，大气不敢出。
华谊好歹有冯小刚的《集结号》、张纪中的《鹿鼎记》撑着。博纳靠着港产片《龙虎门》《宝贝计划》还能分点油水。
英皇有《伤城》，又和水晶合作《魔女》。唯独他橙天，花大钱挖来了王京花和她手下的一堆人，结果呢？手里没项目！空有一堆艺人等着喂饭！憋屈！
水晶影业总部三楼，小会议室。烟雾缭绕，冷气开得再足也有点呛人。汪言坐在主位，面前摊着本子，没抽烟。他听着下面各部门头头和陈振宇的交锋。
“汪董，《天才枪手》的剧本修改，按陈导的意思，最后结局那段作弊的心理挣扎镜头，得重新设计，视觉冲击力要保留，但得…得含蓄点？”
编剧部总监老孙斟酌着字眼。 “陈导在那边盯着改呢，”汪言点头，“尺度把握你听他的。他是导演，知道边界在哪儿。我们只保核心情节和立意不动。”
制片部主任老王紧接着举手：“《风声》的预算得加！高导的意思，他要用一比一还原裘庄的场景，就在怀柔基地西区。搭景费用和租用场地的时间都得上调。”
汪言眼皮都没抬：“钱的事你找陈副总签批字单。前提是，效果必须给我对标《加勒比海盗》的精细度。天工映画的特效建模和实景拍摄方案下周就要交底案。”
“演员片酬方面，”艺人经纪部主管推了推眼镜，“周迅老师那边签约确认了，《风声》女一，片酬350万税后，按汪董您之前定的规矩给的一线顶格价。其他试镜配角都按比例定下来了，基本没问题。”
财务部负责人立刻补充：“黄小明签约《合伙人》，片酬300万，他本人挺爽快。邓超团队有点犹豫，提价空间估计在10%，想谈到250万。”
汪言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有节奏地点了点：“晓明的价，签得值。邓超那边…让方静瑶去谈。话说明白，角色价值不单看片酬。《合伙人》的成片质量，对他将来发展值多少钱？让方静瑶点给他经纪人。”
“明白了，汪董。”财务和经纪主管赶紧记下来。
“宣发这边，”陈振宇咳嗽一声，拿起一份打印材料铺开，“五部片子档期必须错开，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魔女》初步定明年贺岁档，冲击春节票房。
《天才枪手》放暑期档吸学生流量。《合伙人》、《爱·人间》考虑国庆档和暑期尾巴。《风声》最重，放明年国庆档压轴，或者明年暑期档前段。”
“还有物料准备，”宣传总监插嘴，“五个项目的海报、预告片风格定位必须尽快定调。《魔女》主打科幻动作视觉冲击，《风声》是悬疑谍战氛围，《合伙人》要突出青春创业情怀…”
一群人越说越兴奋，唾沫横飞。汪言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点头，或者简短地给出方向性的指示。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五部戏立项的备案号，就是这间会议室所有人最大的底气和勋章。
会议临近尾声时，汪言才放下手里的笔，目光扫过一张张亢奋的脸。
“各位，”他声音不高，却在瞬间压下了其他声音，“五部戏，不是结束，是开头。是水晶影业真正扎根中国市场的开始。也是各位证明自己价值的最好战场。”
他顿了顿：“接下来的几个月，会非常忙。我不跟你们讲虚的，谁做好了本分事，水晶亏待不了他！项目奖金，公司份额分红，都不会少。同样的，谁关键时刻掉链子…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都明白？”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会议室炸开。疲惫被点燃，眼睛里有火。
夜色四合，北京亮起了万家灯火。帽儿胡同深处，37号四合院里安静得很。刘小丽今天约了一帮老姐妹去听昆曲，院里只剩下汪言和刘艺菲。
石榴树下的小圆桌上，摆着几个家常菜。刘艺菲面前还摊着本翻开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画着圈。汪言刚挂了公司财务的电话，说已经安排好聚餐。
“晚上请员工吃饭？”刘艺菲放下书，端起碗盛汤。
“嗯，陈振宇挑的地儿，”汪言拿起筷子，“你累了就别去了。”
“还行。”刘艺菲摇摇头，把冒着热气的番茄牛腩汤放在汪言手边，“就是《海盗3》的动作训练课排得越来越密了。”
她揉了揉自己纤细的手腕，“那个香港来的武指太狠了，说我这小身板必须得强化力量训练，不然扛不住最后那场船上的大场面。天天绑沙袋练劈挂…骨头都快散了。”
汪言夹菜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她明显带了点青紫色印子的手腕内侧：“让助理带点红花油去训练场。” “带啦，”刘艺菲撇嘴，“没用，该疼还是疼。”她眼珠一转，凑近点，“哎，吃完饭…你帮我捏捏？比红花油管用。”
汪言没接这茬，反而问了句：“明天《南都周刊》的专访，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可准备的，”刘艺菲拿汤勺搅着自己碗里的冬瓜海带汤，“该说什么，你和我妈不是都给我定好基调了吗。
‘感谢汪导和团队信任’、‘角色挑战很大但我充满信心’、‘中国电影工业需要更多像水晶影业这样踏实做内容的平台’…就这些呗。”
汪言点点头，夹了块排骨放她碗里：“多吃点肉。明天专访别紧张就行。”
“有什么可紧张的，”刘艺菲啃着骨头，说话有点含糊不清，“我都被他们采访烦了。翻来覆去就那些问题——汪言哥你怎么评价艺菲的演技？艺菲汪言哥私下什么样？你们俩结婚有打算吗？烦死了！”
她翻了个白眼，把骨头吐在小碟子里，动作带着点被过度关注的不爽，又透着少女的娇憨。
汪言听着电视里传来的新闻声，财经频道正在回顾今天大盘走势。
刘艺菲也跟着瞟了一眼电视屏幕，忽然想到什么：“哎，对了，我今天在练习室休息的时候看网上的八卦，”她放下碗筷，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看到有人说，我已经能跟四旦双冰她们平起平坐了？还排了个‘内娱七大花’？搞笑呢吧？那都是姐姐们，我这刚进电影圈的小辈…”
“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什么位置？”汪言忽然放下碗。
“啊？”刘艺菲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商业价值，”汪言抽出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电视剧方面，赵灵儿小龙女王语嫣珠玉在前。
电影方面，《那年，风过洱海》苏清浅5亿女主票房摆在那，马上上《海盗3》这种全球S级大片女配，再上《魔女》《天才枪手》双大女主。”他顿了顿，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平铺直叙的，“你现在，就是一线顶流。不用妄自菲薄。”
刘艺菲被他这一通话堵住了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有点热。她出道三年多，从天龙里演出来的小妹妹一路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有汪言在后面托着。有时候她觉得像踩着巨人的肩膀往上走。
“那个…”她岔开话题，指了指电视，屏幕上已经换了个画面，好像是金融访谈，提到鲲鹏资本的投资布局，“你的那个…鲲鹏？是不是真跟伍克波他们说的那样，要动手买tVb了？”
“没那么快。还在谈。”汪言言简意赅，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饭桌上是细碎的碗筷碰撞声，和偶尔的几句家常对话。灯光暖暖地罩下来，驱散了初秋夜里的微凉。
晚上八点，东三环外一家老北京涮羊肉馆子。二楼最大的包间人声鼎沸。三张超大圆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的塑料一次性桌布油汪汪的，滚着热气的铜锅白烟缭绕。羊肉片、冻豆腐、大白菜、粉丝、糖蒜堆得像小山。
水晶影业几十号中层骨干几乎都来了，把包间塞得满满当当。酒是二锅头配红星，饮料是醒目和冰红茶。汪言坐在上首主位，左边陈振宇，右边刘小丽。刘艺菲挨着她妈坐。
汪言话不多，端着酒杯站起来的时候，喧闹的包间安静了一瞬。
“这几个月辛苦大家了！”汪言举起二两杯的杯口，“五部戏能过审，是各位心血浇出来的。别的都不多说，在座各位都是我汪言和水晶影业的功臣！”他仰脖子干掉一整杯白酒。
“汪董敞亮！”人群里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 “干了！” “都满上！” 一群人纷纷起立，杯盏相撞的声音响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白酒的辛辣、羊肉的膻香、炭火的烟气、还有纯粹属于男人的汗水味和喧腾的热气。
刘艺菲小口抿着自己的冰红茶，看着这群喝开了的汉子，也有少数女精英们，比如正和公关总监曹明轩挽着袖子拼啤酒的那位，感觉自己这么安静有点格格不入，又莫名有点踏实。这就是把汪言哥的事业撑起来的班底啊。
“诶呦！茜茜！”一个宣传专员端着酒杯晃悠过来，“我敬你一杯！沾沾女神仙气！祝《魔女》《天才枪手》全都大爆！”
刘艺菲连忙端着自己的饮料站起来：“谢…谢谢哥。我喝饮料吧？”
“行行！都行！”那汉子很豪气，“等你拿了国际影后！哥再用茅台给你摆庆功宴！”说完一口闷了小半杯啤的。
汪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边闹哄哄的景象，又给旁边已经喝得脸放红光的陈振宇递了根烟。陈振宇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才凑近压低声音：“汪董…还有个事。今天下午…黄小明让人送了个东西到公司…指名道姓给您和刘小姐…”
“嗯？”汪言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他。
“一幅字画…”陈振宇声音更低，“他自己写的，‘大鹏一日同风起’…落款还挺正式：‘黄小明敬献’。估计是为了《合伙人》那个角色…您看这事…”
汪言弹了下烟灰，脸上没什么表情：“东西收下。替我谢谢他。其他的…让他好好准备《合伙人》试镜就行。”
“明白。”陈振宇嘿嘿一笑。他心里有数，角色汪董心里基本定了。这幅字画就是黄小明在表达态度和感激。
饭局快散场时，场面已经有点失控。几个喝高了的主管拉着汪言非要合唱《真心英雄》，跑调走得没影。刘艺菲和刘小丽早一步离席了。汪言被缠得头痛，最后让陈振宇去结了账，自己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
夜风凉爽。汪言站在路边等助理开车过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京城灰蒙蒙的夜空。街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加勒比海盗2》的海报已经被最新的楼盘广告取代。城市的光影流变，无声无息。
他呼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白酒味。五部戏，是起点，也是沉甸甸的包袱。扛起水晶影业这艘越来越大的船往前开，风平浪静的港湾还在远方。
回到帽儿胡同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西厢房里透出暖黄色的光。汪言推开门，就瞧见提前到家的刘艺菲穿着丝质睡裙，盘腿坐在贵妃榻上，腿上盖着薄毯子，正对着电视屏幕练习挥刀劈砍的动作——屏幕里放的是徐克导演的《刀》。
她动作不算快，但很认真，小臂的线条绷着。
见汪言进来，刘艺菲动作一顿：“回来啦？闻闻，一股羊肉膻味儿还有二锅头味儿！”她皱着鼻子，像只闻到了小鱼干的猫咪。
汪言换了拖鞋走到跟前。
“你答应过的！”刘艺菲立刻扔下空气刀，身子一歪就往榻上倒过去，两条腿顺势架在汪言腿上，“手腕！肩膀！脚踝！都酸死了！”她闭着眼耍赖，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漉漉的倦。
汪言没说话，在榻边坐下，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右腿脚踝。拇指指腹精准地找到她今天训练时承重最多的内侧韧带位置，用了点力往下按揉。
“咝——”刘艺菲倒抽一口凉气，腿下意识想躲，“轻点！疼！”
“不揉开明天更疼。”汪言声音有点哑，手上力道一点没松，反而顺着她脚踝往上，揉捏她绷了一下午训练的小腿肚那块硬邦邦的肌肉。
刘艺菲咬着嘴唇不哼了。力道是疼，但慢慢地，一股暖流和酸胀感从被按揉的地方蔓延开，舒服得让她想哼哼。
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瞥着汪言。他侧脸在床头壁灯暖黄的光晕下，没了白天在公司里的那种迫人的锐气，只剩下专注和一点点…她说不出的那种味道。很可靠的感觉。
“明天专访，”汪言忽然抬眼看向她，手上动作没停，“别光背书。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想…自己的想法？”刘艺菲有点懵。
“演沈静演苏清浅演云长缨演白秀珠，”汪言语气平淡，“再到现在的《魔女》和《天才枪手》。角色都不一样。你自己琢磨琢磨，有什么长进，有什么坎儿过不去，有什么野心。跟她们聊聊。”
他的手指移到她手腕内侧那片青紫的皮肤边缘，力道放得更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当演员是一辈子的事。别把自己只当成个通告艺人。”
这话有点重，砸在刘艺菲心坎上。她看着汪言。他眼神很认真。不是敷衍，也不是哄她。
“嗯！知道了！”她用力点头，声音亮起来，眼睛也重新亮起来。
汪言看着她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下，手上按摩的动作依旧不停。窗外有秋虫在角落鸣叫，衬得屋里更静。刘艺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均匀轻浅。汪言给她拉了拉滑下去的薄毯。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又低头看看枕在他腿上安然蜷缩的年轻脸庞。十九岁的脸庞在睡梦里显得格外柔和干净，没了白日镜头前的光芒四射，只剩下青春该有的一种蓬勃的生气。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开她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
起点之后，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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