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烛火摇曳如将熄的魂。
苏晚晴坐在谢云书床前,指尖轻触他滚烫的额头。
那张素来苍白清冷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潮红,唇缝间渗出的血迹已被她用帕子细细擦去,可呼吸仍断断续续,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屋外老槐树上的铜铃忽然轻轻一震,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她猛地抬头。
又是一声——叮。
再一声——叮、叮、叮——叮叮。
不是风吹,也不是鸟栖枝头。
是节奏。
精准而沉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战鼓余音。
谢云书的手仍在轻叩床沿,指尖微颤,却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规律。
三长两短,再三长——那是《太素脉经》中记载的“战魂脉动”:唯有同历死战、共饮黄沙的将士,血脉才会在濒死或高热时产生共鸣。
这节拍,是谢家军北营夜巡归营的安魂曲,十年未响,今日竟由一个昏迷之人无意识唤醒。
而窗外铜铃……为何随之共振?
她倏然起身,冲到院中仰头望去。
铜铃悬于槐枝最高处,锈迹斑斑,本已多年无声。
可每当谢云书敲击特定段落,它便微微震颤,似有亡魂低语。
这不是巧合。这是回应。
苏晚晴瞳孔骤缩,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地下有东西,在听着这首鼓。
她立刻命人请来陶烈。
火鹞子叔佝偻着背赶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烧焦的木片,是他昨夜从乱葬岗带回的残骸。
他原本浑浊的眼在看到谢云书手指动作时猛然睁大,嘴唇哆嗦:“这……这是‘归营令’!谢帅亲定的暗号!只有我们几个爆破匠和工部督造才知道……”
“那你认不认得这个?”苏晚晴迅速铺开一张裴府周边地形图——是从农信坊密档中调出的老百姓口述草图,粗糙却有脉络。
陶烈接过图,颤抖的手指顺着沟壑缓缓移动,忽然一顿。
“这……这地道走向……”他声音发抖,“是北营防工的翻版!每三十步设一道沉降缝,转角必呈钝角避箭矢冲击,主道下陷七尺以防塌方……这些,都是绝密!当年全天下只有三位工部匠师、谢帅亲信幕僚和我知晓!”
他猛地指向裴府地窖位置,眼中迸出怒火:“这里!此处应设殉葬坑!按规制,战死者骨灰须安厝于此类隐秘之所,以镇军魂不散……若我没猜错,裴府地窖下面,埋的就是我们的人!三百二十六坛,一坛不少!”
苏晚晴心头剧震,一股寒意自脊背直冲天灵。
原来如此。
裴文远不是仅仅掩盖真相。
他是把忠魂当作了镇压复起的“厌胜之物”!
用谢家人的骨灰垫基、镇宅、祭香炉,以此压制他们身后冤魂,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比杀戮更残忍的亵渎。
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底燃起冰冷怒焰。
“他以为烧了账册、毁了工坊、抓了人就能抹去一切?他忘了——有些东西,埋得越深,越会生根。”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沈墨言悄然现身,玄衣裹身,面容憔悴。
这位国子监谏官曾是裴文远同窗挚友,如今却两眼血丝,似已数夜未眠。
“我兄已迷途于大义之名。”他低声开口,递上一封密信,“但他书房暗格藏有先帝遗诏副本——当年陛下亲笔写下‘赦谢氏满门无罪’,却被他私藏至今。若能取得,足证其违旨专权。”
他又顿了顿,声音更低:“他还有一癖好——每夜子时必焚香祭拜一尊无铭牌位。我不知是谁,但据他旧仆说,那牌位是他最珍视之物,从不许人近前……极可能,便是谢父当年赠他的护身符。”
苏晚晴默然良久,目光扫过昏迷中的谢云书,又落回手中地图。
证据链正在闭合。
账册、口供、地道、骨灰、遗诏、信物……每一环都指向那个端坐高台、自称青天的男人。
但她知道,正面强攻必败。
裴文远早有准备,府邸守卫森严,更有弦月卫叛徒林断鸿为爪牙。
必须调虎离山。
“燕归鸿!”她唤道。
属下应声而入。
“你带红巾队,今夜丑时佯攻京兆大牢,放出部分囚犯,制造暴狱假象。要动静大,但不可伤及无辜。目标只有一个——引开裴府主力护卫。”
“是!”
她转身看向陶烈:“你带三人,潜伏裴府后巷,等信号动手探查地道入口。记住,只查不掘,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撤退。”
最后,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冷如霜刃:
“我要让整个京城听见——那些被踩进泥里的名字,是如何一声声爬回来的。”
就在此时,榻上的谢云书忽然剧烈咳嗽,一口鲜血溅在枕上。
他依旧未醒,手指却再次抬起,轻轻叩击——
三长,两短,三长,停顿,再三长……
正是北营安魂曲的最后一章。
苏晚晴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已有决断。
入夜,雷夯依谢云书昏迷前留下的鼓谱,在远处敲击低频闷响,模拟北营安魂曲。
不出片刻——入夜,风如刀割。
雷夯蹲在城西废窑的土坡上,双手握紧鼓槌,额角青筋暴起。
他盯着远处裴府那片森然黑影,深吸一口气,按着谢云书昏迷前断续敲出的节拍,缓缓落下第一击——
咚……咚、咚……咚——咚——
低频闷响自地底蔓延,如同远古战鼓穿越黄沙而来。
这不是音乐,是亡魂的呼吸,是血浸透土层后凝成的回音。
起初,万籁俱寂。
可就在第三遍鼓声落定时,裴府地窖深处,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嗡”鸣——像是锈铁在震颤,又似陶瓮在共鸣。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错觉,却被早有准备的陶烈一把抓住!
“有了!”他猛地扑向墙根,指尖顺着地面裂缝摸索,忽然狠狠一掌拍下,“这下面空的!不止是地道,还有金属架!只有北营殉葬坑才会用玄铁托盘承骨灰坛,以防阴气蚀土塌陷……我认得这震感!”
苏晚晴疾步上前,双膝跪地,掌心贴上冰凉泥土。
她闭眼屏息,仿佛能听见三百二十六颗忠魂的心跳,在黑暗中随鼓声轻轻回应。
“挖。”她只说一个字,声音轻却斩钉截铁。
火鹞子叔一声令下,红巾队精锐悄然围拢,铁铲无声切入封土。
不多时,一道隐蔽石门露出轮廓——雕着残缺的谢家军徽:一羽断箭穿云。
门开那一刻,腥冷之气扑面而来。
烛火照亮幽深地道,数十只粗陶骨灰瓮整齐排列,坛身皆刻姓名、籍贯、卒年,墨迹未褪。
每一只都被贴上封条,朱砂大书“逆骨,永镇”四字,笔锋狠戾,似要将灵魂钉死于泥中。
苏晚晴一步步走入,脚步轻得像怕惊醒沉睡之人。
她伸手抚过最前一只坛身——“林十七,陇西人,癸亥年战殁于雁门关外”。
那是谢云书亲兵名录里的名字。
她的指尖剧烈颤抖,喉头猛地一哽,终于跪倒在地,额头抵上冰冷陶壁,泪水无声滚落:“你们没被遗忘……我来了。”
不是主母祭奴仆,不是商人收旧物,而是一个后来者,对着三百二十六段被抹去的历史,许下血誓。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急促暗哨。
众人警觉撤退,刚掩好入口,一道苍老身影突然从巷口跌出,披头散发,白衣染血,竟是陆守拙!
他倒在泥水里,手中死死攥着半块玄铁兵符,表面蚀刻星图纹路,中央裂痕分明——正是谢家军遗失多年的“东阙令”。
“我是……当年奉命销毁军令的黑面判官……”他喘息如破风箱,眼窝深陷,却死死盯着苏晚晴,“我以为……执行律法就是忠君……可他们烧的是忠骨,立的是谎言……我……我错了。”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喷出。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兵符塞入她手心:“此符可启宫城东角楼万矢阵……但只能用一次……若再迟三日,裴文远就要……”
后面的话化作呜咽,终归沉寂。
苏晚晴握紧兵符,寒铁硌进掌心,痛意直通心脏。
她抬头望向皇城方向,巍峨宫阙隐在夜雾之中,宛如巨兽静卧。
原来他们不只是想掩盖罪行。
他们是把忠魂当祭品,把冤屈当基石,筑起了自己的权位高台!
而现在,她手里攥着的,不只是复仇的钥匙,更是掀翻整个棋盘的支点。
远处钟楼更鼓敲响三更。
一道黑影立于屋脊之巅,斗篷猎猎,面容隐在阴影里。
林断鸿静静注视着地道出口的方向,指节发白,手中紧攥一把青铜钥匙——齿痕特殊,正是开启月阙库的唯一信物。
他嘴角缓缓扬起,无声冷笑。
而此刻,苏晚晴已下令:将所有骨灰坛秘密运回农信坊地窖,与月阙库并列安放。
翌日清晨,一封密笺悄然传至二十一名幸存弦月卫、七位受害工坊骨干及百余名罹难将士家属手中——
笺上无字,唯有一枚压印的断箭印记,和一行小篆:
三日后,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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