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将那支红色的马克笔交到林浩手中，赋予他“总导演”的身份时，林浩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知道，这不再是之前那种“完成任务”式的实验了。这事关他们能否在这片“新大陆”上，插上第一面属于自己的旗帜。
接下来的几天，地下室，成了林浩真正意义上的“创世空间”。
他和陈默，没有急于立刻开始实验。而是像两个最谨慎的棋手，在落子之前，反复地进行着推演和博弈。
他们的战场，就是那张巨大的元素周期表。
“老师，我们先从哪个方向开始？”林浩指着白板上那两条清晰的路线图，“是先尝试‘结构扰动’，还是先尝试‘化学键合’？”
“你觉得呢？”陈默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把问题抛了回来。他正在用这种方式，训练林浩独立思考和决策的能力。
林浩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两个方向，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哲学。
“结构扰动”，或者说，加入那些更“软”的、原子半径更大的镧系元素，就像是在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里，安插进几个自由散漫、不服管教的“大爷”。他们的存在，会从根本上，瓦解军队的“刚性”，让它变得更“柔和”，更能适应混乱的战场。这条路，更直接，也更“暴力”。
而“化学键合”，或者说，加入那些更“粘”的、与基体有特殊相互作用的过渡金属元素，则像是在军队内部，培养出无数个小小的、但凝聚力极强的“特种作战小队”。当大军溃败时，这些小队能各自为战，节节抵抗，拖慢敌人进攻的步伐。这条路，更精妙，也更“内敛”。
“我……我觉得，”林浩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先从‘结构扰动’开始。”
“理由？”
“因为这条路，更接近我们之前的成功经验。”林浩解释道，“Lm-101之所以能‘低温不脆化’，钇（Y）这个‘大原子’功不可没。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把‘大’，变成‘更大’。这条路的逻辑，更清晰，也更容易验证。我们可以先通过这条路，来摸索实验的规律。而‘化学键合’这条路，涉及到更复杂的电子相互作用，不确定性太大了，可以作为我们后续的备选方案。”
陈默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很好。”他点点头，“你的分析，完全正确。做科研，尤其是在探索‘无人区’时，要永远选择那条离你上一个‘路标’最近的道路。这样，即使迷路了，你也知道该如何原路返回。”
“那就这么定了。”陈-默在“结构扰动”那条主干上，画下了一个圈，“我们的第一场战役，就是‘软’与‘硬’的博弈。你的任务，就是去寻找那个最合适的‘超级巨人’，并把它，安插进我们Lm-101这个‘功勋家族’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林浩开始了系统的、堪称“地毯式”的实验设计。
他先是把所有可能的“候选人”——镧（La）、铈（ce）、钪（Sc）、铪（hf）等元素的物理化学性质，都查了个底朝天。然后，根据它们与锆、铜、镍等基体元素的混合焓、电负性差异，初步筛选出了三个最优的“候选体系”。
然后，是更复杂的“掺杂比例”设计。他知道，这种微量元素的添加，就像做菜时放盐，多了少了，味道都会天差地别。他为每一种候选体系，都设计了五个不同的掺杂梯度，从0.5%到2.5%，每一个梯度，都代表着一次全新的实验。
三个体系，五个梯度，加起来，就是十五次全新的“炼丹”。
当林浩把这份详尽的、如同作战计划般的实验方案，交给陈默时，陈默只是扫了一眼，便说：“可以。去吧，库房里的高纯金属靶材，随你用。记住，详细记录你每一次的实验数据，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新一轮的“炼丹”，正式开始。
地下室里，那台曾经被林浩亲手救活的电弧炉，再次开始了它不知疲倦的轰鸣。
林浩，也再次化身为那个最专注、最严谨的“高级厨子”。
称量，熔炼，淬火……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一丝不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将那些从元素周期表上请来的“神明”（微量元素），小心翼翼地，融入到Lm-101这个凡间的“圣体”之中。
然而，探索“无人区”的道路，远比他想象的，要坎坷得多。
他很快就发现，那些新加入的“超级巨人”，虽然理论上能带来“增韧”的希望，但它们同时也像一群不守规矩的“闯入者”，极大地破坏了Lm-101原本那精妙的、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非晶形成能力”。
他制备出的第一批掺杂了“镧”的样品，在xRd测试下，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尖锐的、代表着“晶化”的衍射峰。它们甚至，还不如最原始的Lm-101。
失败。
他又开始尝试掺杂“铈”的体系。这一次，情况稍好。在某个特定的掺杂比例下，他勉强得到了一条非晶的带子。他欣喜若狂，立刻拿去做低温测试。
结果，那条力学曲线，在达到屈服点后，几乎是瞬间，就“崩断”了。它的塑性，比Lm-101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再次失败。
日子，就在这样一次次的“满怀希望”与“无情失败”的循环中，一天天过去。
林浩的实验记录本上，画满了一张又一张代表着“失败”的“心电图”。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在迷雾中摸索的阶段，找不到任何规律，看不到任何希望。
地下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沉闷。
陈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林浩能从他那愈发紧锁的眉头中，感受到那份无声的压力。
林浩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那个所谓的“圣杯”，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个写在白板上的、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巨大的疲惫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将他紧紧地缠绕。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窒息感压垮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
【苏晓月：这周末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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