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未来智能项目组”在算法和软材料的领域高歌猛进时,“前沿物理项目组”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这里没有热火朝天的讨论,也没有代码刷屏的键盘声,只有无尽的沉默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林浩和克劳斯,两个人,就像是身处孤岛的探险家。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将自己完全浸泡在了关于“无序系统”的浩瀚文献之中。从经典的安德森局域化,到自旋玻璃的非遍历性,再到最新的、关于高维空间玻璃化转变的理论模型,他们几乎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相关资料。
然而,了解得越多,他们心中的困惑反而越深。
“问题就出在这里。”克劳斯指着白板上两个截然不同的数学方程,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费解,“你看,A理论认为,要实现绝对的无序,必须在系统凝固的瞬间,引入无限大的冷却速率,以冻结所有原子的随机热运动。这在物理上是无法实现的。”
“而b理论,则从能量景观的角度出发,认为绝对无序态是一个能量极高的亚稳态,它被无数个能量更低的、存在短程有序的亚稳态‘山谷’所包围。系统只要有任何扰动,就会自发地‘掉’进这些山谷里,形成我们常见的非晶结构。”
林浩揉了揉太阳穴,接过了话头:“换句话说,一个理论要求我们做到物理上的不可能,另一个理论则证明我们想做的东西在热力学上根本不稳定。它们甚至在最底层的假设上,就是相互矛盾的。”
这一个月来,他们并非没有尝试。
依托林浩丰富的材料制备经验和克劳斯严谨的工程设计能力,他们改造了一台小型的“创世”原型机,尝试了各种极端条件的制备方案。
他们试过将冷却速率提升到现有物理条件的极限——每秒一千万开尔文。得到的,依旧是存在明显短程有序的金属玻璃。
他们也试过在原子沉积的过程中,施加高频的、随机的声学扰动场,试图“打乱”原子自发形成有序结构的倾向。结果,得到的样品内部充满了各种缺陷,但通过高分辨率电镜观察,那些微小的、纳米尺度的有序团簇,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尝试,最终都只收获了一张张无法通过理论验证的电镜照片,和一行行指向“失败”的性能测试数据。
他们想要寻找的那种,在量子层面就彻底无序的、真正的“冻结的混沌”,就像一个幽灵,只存在于理论的猜想中,却在现实世界里无迹可寻。
“林,我开始怀疑,这种物质,是不是真的只是一种数学上的构想,它在我们的三维物理世界里,根本就不允许存在?”克劳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挫败感。
林浩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满白板的公式和草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相比于“未来智能项目组”那种目标明确、路径清晰、每一步都能看到正向反馈的工作,他们现在所做的,更像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没有路,没有方向,甚至连脚下的地,是坚实的还是虚无的,都无从判断。
这种感觉,对于习惯了攻城拔寨、不断取得胜利的林浩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
……
深夜,十二点半。
林浩轻手轻脚地打开教师公寓的家门,客厅里温暖的灯光让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苏晓月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将目光移回书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
“哟,我们的大科学家还知道回家啊?我还以为,你今天又打算直接睡在实验室,和你的‘量子玻璃’共度良宵呢。”
林浩知道苏晓月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心疼他最近的状态。他连忙换上拖鞋,走到沙发旁坐下,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这不是回来了嘛。今天有点思路,就多看了一会儿文献。”
“思路?”苏晓月放下书,斜了他一眼,“什么思路?是想明白怎么用比光还快的速度冷却样品了,还是想明白怎么让热力学第二定律暂时失效了?”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林浩这一个月来最大的痛点。
苏晓月虽然不直接参与“前沿物理项目组”,但作为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她对每个项目的进展都了如指掌。她知道林浩和克劳斯最近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我听韩立阳说,他负责的合金事业部上个季度的产值又创新高了。秦峰那边,‘新百机计划’的良品率也稳定在了99.8%以上。张念和李沐珂,据说也找到了一种很有潜力的新超导材料配方。”苏晓月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浩的表情,“你看看,你把这些能出成果的工作全都安排出去了,自己倒好,一天到晚对着一堆自相矛盾的理论发愁。我们林总现在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感觉啊?”
林浩知道,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和开导他。
他伸出手,握住苏晓月的手,轻声说道:“不忙,不忙,最近都不忙了。项目刚开始,很多东西都还在摸索,急不来的。”
他把苏晓月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感觉整个世界的喧嚣和烦恼都离自己远去了。
“我保证,后面都早点回来,好不好?”林浩的声音温柔。
“这可是你说的。”苏晓月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也该落实一下之前在稻城说好的那个‘项目’了?”
苏晓月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项目”是指什么。一股热气从脖颈瞬间蔓延到了耳根。
她猛地从林浩怀里挣脱出来,脸颊绯红,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去你的!”她随手拿起一个沙发靠垫就砸了过去,“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我看你还是去找你的克劳斯落实‘项目’去吧!”
说完,她便逃也似的跑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浩接过靠垫,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他知道,无论在科研的无人区里走得多远、多累,只要回到这个地方,就永远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在等待着他。
这份温暖,足以支撑他去对抗任何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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