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江水湿气混合的沉闷味道。灯光昏黄摇曳,在粗糙的木质舱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空气里充斥着压抑的呼吸声、低沉的咳嗽声,以及一种属于地下交易的、心照不宣的紧张感。
文娜坐在陈云旁边,昂贵的香水味在浑浊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新做的指甲,对台上那些玉器、漆盒之类的拍品兴趣缺缺。直到那只青铜提梁壶被两个汉子小心翼翼地抬上拍卖台,她才微微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
“第九件!”疤哥(刀疤脸主持人)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煽动,“汉代青铜提梁壶!高三十五公分!品相完美!通体无锈蚀!纹饰清晰!带盖!带链!带提梁!保存得这么好,简直是奇迹!起拍价——三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一千!”
灯光下,那只提梁壶静静矗立在铺着红绒布的台面上。壶身呈扁鼓形,线条流畅圆润。侈口,长颈,溜肩,高圈足,每一处转折都透着汉代青铜器特有的敦厚与力量感。肩腹部三道凸起的弦纹简洁有力,两侧对称的铺首衔环兽面狰狞,口沿处两个环形钮连接着扁弧形的提梁,提梁上隐约可见双首共体龙纹的繁复线条。壶盖隆起,圆钮小巧,边缘两个小环钮各套着一截“8”字形青铜链条,链条下端精准地扣在铺首的环上,将盖与器身牢牢连为一体。
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的状态!壶身通体覆盖着一层均匀、致密、如同熟栗壳般的深褐色包浆,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几乎看不到任何绿锈或红斑!提梁、链条、铺首环扣,每一处连接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松动或锈死的迹象!这品相,简直如同刚刚从宫廷库房里取出的传世之物,而非历经两千年沧桑的出土古物!
“好东西啊!”前排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忍不住低声赞叹,“这包浆……这品相……开门到代!难得!太难得了!”
“看着是挺新……”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疑虑,“保存得太好了点吧?汉代的东西……能一点锈都没有?”
疤哥似乎听到了议论,立刻提高音量:“各位!东西绝对保真!是北方刚出来的‘生坑’!坑口干,土层好,所以保存得特别完整!这种品相的汉代提梁壶,市面上你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三万起拍!开始!”
“三万二!”立刻有人举牌。
“三万五!”
“四万!”
……
竞价声此起彼伏,显然这只提梁壶的品相打动了不少人。价格很快攀升到了六万。
文娜侧过头,低声问陈云:“弟弟,这东西看着真漂亮!像新的一样!能买吗?”
陈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早已将台上的提梁壶扫视了数遍。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同平静的湖面,并未因这件器物而掀起波澜。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文姐,”陈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东西……看着是开门。器型、纹饰、铸造工艺,都符合汉代特征。这包浆……也做得很老道。”
“那……”文娜眼睛一亮。
“但是,”陈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锁定在提梁与壶身连接处那两个环形钮上,“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点不真实。”
他顿了顿,继续低声道:“汉代青铜器,尤其是这种带活动部件的提梁壶,历经两千年埋藏,提梁、链条、环扣这些地方,最容易因锈蚀或应力变形而出现松动、卡死,甚至断裂。可你看这只壶,”他示意文娜注意提梁,“提梁活动自如,链条转动灵活,环扣严丝合缝,没有丝毫锈蚀卡滞的痕迹。这……在真正的出土器物中,几乎不可能。”
文娜顺着陈云的目光看去,果然,那提梁在灯光下微微晃动,链条随着晃动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金属摩擦声,灵活得如同新铸的一般!
“还有这包浆,”陈云的声音更低了,“均匀、油润、覆盖全身,连提梁和链条的缝隙里都渗透得一丝不苟。这种包浆,更像是人为盘玩或特殊做旧手法形成的‘熟坑’包浆,而非自然形成的‘生坑’皮壳。真正的生坑器物,即便保存再好,在提梁、环扣、链节这些摩擦部位,包浆也会相对薄弱,甚至露出铜胎本色。”
文娜听得似懂非懂,但陈云语气中的那份笃定让她选择了信任:“那……是假的?”
“不完全是。”陈云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壶身肩腹部那三道凸起的弦纹和铺首衔环的兽面,“壶身主体……很可能是真品。汉代的东西。但这提梁、链条、甚至可能包括壶盖……是后配的。而且配得极其高明,几乎天衣无缝。做旧的手法也堪称一流,把这后配的部分‘养’得跟壶身浑然一体。”
他最后补充道:“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法,在行内叫‘金镶玉’,用真器残件配上高仿部件,做成完整器牟取暴利。这只壶,壶身是真,提梁链盖是后配高仿。三万块买这个壶身,不算亏,但加上这些后配件……溢价就高了。”
此时,竞价已经攀升到七万八千元,叫价的人明显少了。
“八万!”一个声音响起。
短暂的沉默。
“八万一次!八万两次!”疤哥开始倒数。
“八万三!”陈云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清晰而平静。
文娜惊讶地看向他,不是说是后配的吗?怎么还出价?
疤哥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好!这位小兄弟出价八万三!还有没有更高的?”
无人应声。
“八万三一次!八万三两次!八万三……三次!成交!”槌子落下!
陈云在众人或诧异、或不解、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平静地起身,走向拍卖台交割区。他付了八万三千元现金(其中五千是之前拍陶罐和铜灯的钱),接过那只沉甸甸、散发着金属冷光的提梁壶。
回到座位,文娜忍不住低声问道:“弟弟,你不是说……”
陈云将提梁壶放在脚边,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壶身肩腹部那三道凸起的弦纹,指尖凝聚一丝极其微弱的真炁,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弦纹的凹槽处轻轻划过。
“文姐,”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这壶身……可不简单。”
他手指停在弦纹凹槽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点上:“你看这里。”
文娜凑近细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凹槽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刻痕?像是一个极其古拙的符号?
“这是一个……‘工’字标记。”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洞穿历史的冰冷,“汉代少府‘考工室’的标记。考工室是汉代专门为皇室和诸侯王铸造青铜礼器、兵器的顶级官署。这只壶……是汉代诸侯王级别的礼器!”
文娜倒吸一口凉气!诸侯王级别的礼器!这价值……远超她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陈云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这种级别的礼器,通常都是成组铸造,用于祭祀或陪葬。壶、鼎、簋、盘……往往成套出现。这只提梁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它所属的那座大墓……很可能已经被盗掘一空!而且,盗墓者手段极其高明,不仅取走了器物,还能将这种带活动部件的提梁壶近乎完整地带出来……甚至,他们可能连配套的其他重器,也一并弄了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文姐,还记得刚才那只龟座凤形灯吗?”
文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盏灯……和这壶……”
“很可能出自同一座墓!”陈云斩钉截铁,“龟座凤形灯,同样是汉代高等级墓葬才可能出现的器物!造型如此奇特精美,绝非普通富户能用!这座墓……规格极高!墓主人身份,至少是列侯,甚至可能是……王!”
他拿起脚边那只其貌不扬的黑陶罐和造型奇特的龟座凤形灯:“加上这两件……线索已经足够多了。这只提梁壶的出现,不是结束,而是……指向一个更庞大、更惊人的盗墓案的开端!”
文娜被陈云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陈云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弟弟”,其心思之缜密、眼光之毒辣、对古物背后隐秘的洞察力,远超她的想象!
船舱内的拍卖还在继续,喧嚣依旧。但陈云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些流于表面的竞价上。他摩挲着提梁壶冰凉的壶身,感受着那“考工室”标记传来的、跨越两千年的冰冷触感,脑海中飞速勾勒着那座被盗掘的汉代王侯大墓的轮廓,以及……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能量惊人的盗墓销赃链条!
这艘飘荡在黑暗江面上的黑市拍卖船,此刻在他眼中,已然成为了一张巨大而隐秘的蛛网上的一个节点。而这只提梁壶,就是扯动这张网的……第一根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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