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c区展厅,光线被精心调校过,柔和而聚焦,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精准地打在每一幅悬挂的画作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宣纸的气息,混合着参观者低语形成的嗡嗡背景音。沈梦如站在一幅题为《春山烟雨图》的水墨山水前,目光流连于画中那氤氲的雾气、层叠的远山和几笔勾勒的茅舍。
“陈云,”她侧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你觉得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对身边这个年轻人眼力的信任。然而,这信任背后,也藏着一丝对好友齐国花艺术成就的维护。
陈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画面。山石皴法略显匠气,墨色浓淡缺乏自然的过渡,那几处点染的烟云更是如同刻意涂抹的棉絮,失却了水墨应有的空灵与流动感。整幅画,技法娴熟,构图稳妥,却唯独少了那份能穿透纸背、直抵人心的——魂。
“梦如,”陈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低语,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平静,“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沈梦如微微一怔,随即莞尔,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当然听真话。我和花姐是朋友,但艺术鉴赏,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顾忌。”
陈云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画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
“这幅画,技法娴熟,构图稳妥,看得出作者有扎实的基本功。”
“但,仅此而已。”
“它缺少灵魂。”
“山石僵硬,如同堆砌的模型;烟云滞涩,如同凝固的棉花;树木呆板,如同插在土里的木棍。整幅画,匠气十足,灵气全无。”
“它画出了‘形’,却丢了‘神’。画出了‘景’,却失了‘境’。”
“这样的作品,只能称之为‘画工之作’,离真正的‘画家’境界,还差得很远。更遑论……大师。”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画作华丽的外衣,露出内里苍白无力的骨架。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在画作最致命的弱点上,毫不留情。
沈梦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虽然知道陈云眼光毒辣,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如此不留情面!她下意识地看向陈云,却见他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嘲讽或贬低的意思,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这反而让她心头一凛。
然而,陈云的话音刚落,一个冰冷、带着压抑不住怒火的女性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刺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好!好一个‘画工之作’!好一个‘匠气十足’!”
沈梦如和陈云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穿着墨绿色真丝旗袍、气质雍容、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她脸上原本得体的微笑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此刻正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死死钉在陈云身上!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
正是画家本人——齐国花!
“花姐!”沈梦如失声惊呼,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尴尬和慌乱。她没想到齐国花竟然就在身后,更没想到陈云那番话会被她一字不漏地听去!
齐国花没有理会沈梦如,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陈云:“这位先生,口气不小啊!我齐国花画了几十年,师承白石老人,作品被国内外多家美术馆收藏,更获评国家一级美术师!在你嘴里,就成了‘画工之作’?‘匠气十足’?呵!我倒要请教请教,什么样的画,才配得上你这位‘大师’口中的‘画家’境界?!”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和艺术家的傲气,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参观者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是齐国花老师!”
“她好像生气了……”
“那年轻人说了什么?把齐老师气成这样?”
“好像是批评齐老师的画……”
沈梦如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花姐,你误会了,陈云他……”
“梦如!”齐国花抬手打断她,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陈云,语气冰冷,“这是我和这位‘高人’之间的事!我倒要听听,这位‘高人’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云身上。有好奇,有担忧,有幸灾乐祸,更有等着看热闹的戏谑。
陈云面对着齐国花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还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笑意。
“齐老师,”陈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下来的展厅,“艺术的价值,不在于师承何人,不在于头衔高低,更不在于被多少美术馆收藏。而在于——它能否触动人心,能否承载思想,能否在尺幅之间,映照出大千世界的灵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惊疑或鄙夷的面孔,最后落回齐国花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清晰:
“您的画,技法纯熟,无可指摘。但,它像一杯精心调配的糖水,甜则甜矣,却寡淡无味,饮之无物。”
“真正的艺术,应当是一坛陈年老酒,初尝辛辣,细品回甘,饮之令人沉醉,思之令人回味。”
“您的画,画的是眼睛看到的‘景’。”
“而真正的画家,画的应当是心中感悟的‘境’。”
“这其中的差距,不是技法的高低,而是……境界的鸿沟。”
字字如锤!句句诛心!
齐国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陈云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点!她这些年,顶着“齐白石侄女”的光环,享受着各种荣誉和追捧,内心却始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焦虑所折磨!她知道自己画得“好”,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那种能让她自己都为之颤栗、为之沉醉的东西!而此刻,这个年轻人,竟将她这层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
“你……你……”齐国花指着陈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巨大的羞愤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齐老师的画是好看,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这年轻人是谁啊?胆子真大!”
沈梦如看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齐国花,又看看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的陈云,心中五味杂陈。她既为好友感到难过,却又不得不承认,陈云的话……一针见血!
“齐老师,”陈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艺术之路,道阻且长。技法易学,境界难求。与其执着于虚名浮利,不如沉下心来,师法自然,感悟本心。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他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齐国花听着,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直冲头顶!她猛地一甩手,指着展厅门口,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羞耻而变得尖利刺耳: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的画展不欢迎你这种……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陈云看着齐国花那彻底失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对沈梦如轻声道:“梦如,看来这里不太欢迎我。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展厅门口走去。那挺拔的背影在众人或惊愕、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中,显得异常从容而……孤高。
沈梦如看着陈云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齐国花,咬了咬牙,最终没有追上去。她知道,此刻的花姐更需要她。
陈云走出文化馆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台阶上,微微眯了眯眼。
“画骨诛心……”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齐国花的反应,印证了他的判断。这种被捧上神坛、实则内心空虚的“名家”,最是脆弱。今天这番话,或许会让她恨之入骨,但也可能……成为她突破瓶颈的一剂猛药。
至于得罪人?
陈云毫不在意。
他追求的是真正的艺术,是能承载历史与灵魂的瑰宝,而非这些浮于表面的虚名和匠气之作。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黄东的电话:
“东子,开车来接我。去‘天下藏珍’。”
“另外,通知曹叔,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要去一趟伦敦。”
“罗斯家族的那五十件东西……该去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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