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街横街的喧嚣被隔绝在“博宝斋”厚重的雕花木门之外。门内，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香、陈年普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顶级古物的沉凝气息。光线被精心调校过，柔和地打在中央那张巨大的红木长案上，映照着案上几件静静陈列的器物，每一件都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叶小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在陈云耳边低语：“陈大师，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晚可是惠湖收藏界一年一度的盛事！‘水东斗宝’！能上这张桌子的，都是压箱底的宝贝！平时轻易不示人的！”
陈云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长案上的几件器物：一件清乾隆青花缠枝莲纹天球瓶，釉色莹润，画工精细；一方明代端溪老坑蕉叶白随形砚，石质温润如脂，蕉叶纹理自然灵动；还有一尊明代德化窑何朝宗款白瓷达摩立像，衣袂飘举，神韵超然……无一不是开门到代、价值不菲的精品！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长案正中，那两件被众人目光聚焦的器物上时，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荡起一丝微澜！
左边一件，是一只通体流光溢彩的琉璃盏！盏身呈八瓣莲花状，每一瓣都以极其精湛的“套料”工艺，镶嵌着不同颜色的琉璃——赤红如焰、翠绿如翡、明黄如金、宝蓝如海……八色琉璃相互交融、晕染，在灯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瑰丽光华！盏托呈覆莲状，莲瓣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金丝，托底中央，一颗鸽卵大小、纯净无瑕的白色琉璃珠如同莲子般静卧其中，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晕。
“唐代八宝琉璃盏！”叶小凡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低声介绍，“据说是惠湖本地一位姓张的老藏家祖传之物，传承有序！这工艺……这品相……简直是神乎其技！你看那八色琉璃的融合，毫无滞涩，浑然天成！还有盏托上那‘套金’工艺，细如发丝，繁复却不显累赘！更难得的是那颗‘琉璃莲子’，纯净无瑕，如同凝固的月光！这盏……绝对是唐代皇家寺院供奉佛祖的顶级法器！存世孤品！”
陈云心中微动。唐代琉璃工艺本就登峰造极，尤以“八宝”套色琉璃最为珍贵。眼前这盏，不仅工艺精湛绝伦，更难得的是保存如此完好，连那颗象征“佛心”的琉璃莲子都未曾遗失！其价值，确实难以估量！
而真正让陈云丹田真炁产生异动的，却是右边那件器物！
那是一块……玉璧！
玉璧呈深青色，质地温润细腻，隐隐透出一种如同古潭深水般的幽光。直径约莫二十公分，厚约一指。璧身正面，以极其古拙、却充满力量的线条，浮雕着一条盘绕的虬龙！龙身粗壮雄健，龙鳞细密如织，龙首昂然向上，龙睛处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却闪烁着深邃幽光的黑色宝石！龙口微张，仿佛正在吞吐云气！整条龙纹，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苍茫洪荒的磅礴气势！
玉璧背面，则阴刻着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盘旋的……古文字！那文字形制极其古老，笔画奇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韵律！
“西周龙纹玉璧！”坐在陈云对面、一位穿着考究唐装、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傲然，“此璧乃老夫十年前于关中所得，出自一座未被盗扰的西周贵族大墓！玉质为和田青玉籽料，温润如脂，触手生温！正面虬龙纹饰，乃西周早期典型‘臣字眼’、‘蘑菇角’、‘一足’特征，龙身盘曲遒劲，充满力量感！背面所刻，乃失传已久的‘龙章’古篆！据考证，此璧乃周天子祭祀天地、沟通神灵的礼器！其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远超那琉璃盏！”
山羊胡老者话音落下，周围几位藏家纷纷点头附和，看向那玉璧的目光充满了赞叹与敬畏。
然而，陈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玉璧背面那些蝌蚪般的“龙章”古篆上！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洪荒凶戾气息的意念波动，正透过那古老的文字，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这感觉……竟与他触碰荣教授留下的那枚“阴阳鱼符”时，感受到的阴煞暴戾气息……隐隐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纯粹！
“陈大师？”叶小凡见陈云盯着那玉璧出神，低声提醒。
陈云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真炁，脸上不动声色，目光转向叶小凡：“叶老板，这斗宝……如何个斗法？”
叶小凡笑道：“简单！在座各位都是行家，眼力就是尺！大家轮流品鉴这两件重器，最后投票表决，看哪一件更胜一筹！胜者，便是今年‘水东斗宝’的魁首！不仅能赢得彩头，更能扬名立万！”
他话音刚落，那位姓张的琉璃盏主人便站起身，朗声道：“诸位！老朽这盏‘八宝琉璃莲华盏’，传承自先祖，据族谱记载，乃唐武宗会昌年间，先祖随鉴真大师东渡归来，受赐于长安大慈恩寺！此盏供奉佛前，历经千年香火，内蕴佛性！诸位请看这琉璃色泽，纯净通透，毫无杂质！再看这‘套料’与‘套金’工艺，繁复精妙，非皇家御窑不能为！更难得的是这‘琉璃莲子’，传说乃佛骨舍利所化，能镇邪祟，安神魂！此盏，当为佛门至宝，祥瑞之器！”
张老话音落下，几位藏家纷纷点头，目光在琉璃盏梦幻般的光华中流连忘返。
山羊胡老者（李老）冷哼一声，也站起身，指着那龙纹玉璧：“佛门至宝？祥瑞之器？哼！张老此言差矣！老夫这‘虬龙祭天璧’，乃上古天子沟通天地神灵之物！承载的是华夏龙脉气运！是王道之器！岂是那番邦佛器可比？！”
他走到玉璧前，枯瘦的手指虚点着璧上盘绕的虬龙：“诸位细看！此龙虽只一足，却力透玉璧！龙睛所嵌，乃上古‘玄冥石’，能聚天地灵气！再看这背面‘龙章’古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上古先民对天地法则的感悟！此璧置于家中，可镇宅辟邪，聚气生财！置于宗庙，可沟通先祖，福泽绵长！其气运之厚重，岂是那精巧有余、气魄不足的琉璃盏能比？！”
李老一番话，同样引得几位支持者连连颔首。玉璧上那股苍茫厚重的气息，确实令人心折。
两派意见相持不下，目光都投向了尚未发言的陈云和叶小凡。
叶小凡笑了笑，看向陈云：“陈大师，您见多识广，眼力非凡，您看……这两件重器，孰高孰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云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几分等着看这位“省城大师”如何评判的意味。
陈云缓缓站起身，走到长案前。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两件重器，而是先对着张老和李老微微颔首致意：“张老，李老，两件重器，皆非凡品。琉璃盏，佛光内蕴，工艺登峰造极，乃大唐盛世气象与佛门智慧的结晶。龙纹玉璧，苍茫厚重，纹饰古拙雄浑，承载上古祭祀之礼，是华夏龙魂的象征。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都不得罪。张老和李老脸色稍缓。
但陈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那龙纹玉璧：“不过……”
他顿了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若论气韵之纯粹，意境之高远，琉璃盏，更胜一筹。”
“什么？！”李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支持玉璧的几位藏家也面露不悦！
张老则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喜色。
陈云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目光平静地看向李老：“李老，恕我直言。您这块玉璧……确实是西周古玉无疑。玉质、工痕、沁色、纹饰特征，都符合西周早期特征。但是……”
他伸出手指，虚点向玉璧背面那些蝌蚪般的“龙章”古篆：“问题，就出在这些文字上！”
“哦？”李老眉头紧锁，“陈大师有何高见？难道这‘龙章’古篆……是假的？”
“文字本身，是真的。”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古老的变体。但是……”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扭曲盘旋的文字：“这些文字，并非祭祀祷文！而是……一种极其古老、充满凶煞之气的……‘镇封’符文！”
“镇封符文？！”众人皆惊！连叶小凡都瞪大了眼睛！
“不错！”陈云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些符文的结构、笔画的转折、以及其中蕴含的‘意’，绝非祈福沟通之用！而是充满了镇压、禁锢、甚至……毁灭的意味！尤其是龙睛处那两颗‘玄冥石’……”
陈云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两点深邃幽光：“玄冥石，性极阴寒，能聚阴煞之气！用在此处，非但不是聚灵，反而是……汇聚阴煞，滋养璧中凶戾！这玉璧……根本不是什么祭祀礼器！而是一件……用来镇压某种极其凶戾之物的……‘镇器’！其本身，就带着不祥！”
轰！
如同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所有人都被陈云这石破天惊的论断震得目瞪口呆！
李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陈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李老若不信，可以找一位真正精通古玉和古文字的大师，用‘望气’之法，或者……用仪器检测一下这玉璧内部蕴含的……能量场！看看它散发的，究竟是祥和之气，还是……阴煞戾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张老那尊流光溢彩的琉璃盏上：“反观张老这尊‘八宝琉璃莲华盏’，琉璃纯净，佛光内蕴，套色和谐，金丝庄严。莲子温润，如同佛心。整体气韵光明正大，祥和宁静。置于室中，能安人心神，驱散阴霾。这才是真正的……祥瑞之器！”
陈云话音落下，整个“博宝斋”内一片死寂！
李老死死盯着那龙纹玉璧，脸色变幻不定，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想起自己得到这玉璧后，家中确实发生过几件难以解释的怪事……难道……真如这年轻人所说？
张老则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陈云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叶小凡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陈大师……真乃神眼！李某佩服！”他转向众人，“诸位，陈大师所言，鞭辟入里！这琉璃盏，光明祥和！当为魁首！大家以为如何？”
支持琉璃盏的藏家立刻高声附和！原本支持玉璧的几人，在陈云那番话和李老难看的脸色下，也纷纷倒戈！
最终，毫无悬念，“八宝琉璃莲华盏”被推举为今年“水东斗宝”的魁首！
斗宝结束，众人散去。张老千恩万谢地拉着陈云的手，非要重金酬谢，被陈云婉拒。叶小凡则热情地邀请陈云去喝茶。
陈云婉拒了叶小凡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出“博宝斋”。水东街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他心中却一片沉凝。
他回头，望了一眼“博宝斋”那扇紧闭的木门，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落在那块被冷落的“虬龙祭天璧”上。
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依旧在微微躁动，提醒着他那玉璧中蕴含的凶戾气息绝非错觉。
“镇封符文……玄冥石……滋养凶戾……”
陈云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块玉璧的来历……恐怕比李老所说的更加复杂！它镇压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龙章”古篆……为何会与《秘藏心鉴》的真炁产生如此强烈的、充满敌意的共鸣？
夜色渐深。
水东街的灯火在陈云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块深青色的龙纹玉璧，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头。伦敦的迷雾尚未散开，惠湖的深水之下，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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