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价值五百块的合同,像一针强心剂,让濒临崩溃的“磊芳”公司,暂时续上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也更残酷的现实。
五百块的月度合同,扣除成本,每个月的净利润,不到一百块。
这点钱,别说让他们东山再起,就连支付下个月三百五的房租,都远远不够。
但对已经跌入谷底的张磊和王芳芳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在这座冰冷城市里,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磊就骑着那辆补好了轮胎的破自行车,冲进了黎明前的寒风里。
他要去为他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合同,备货。
他几乎跑遍了全市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和那些最精明的批发商,磨破了嘴皮子。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自虐般的标准,亲自挑选着每一根黄瓜,每一块五花肉。
他要让那个给了他新生机会的退伍军人老李知道,他张磊,值得这份信任。
当他满载着两筐最新鲜的食材,满头大汗地赶在中午饭点之前,送到“李记”川菜馆的后厨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货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块的钞票,递给了他。
“小伙子,东西不错。”这是老李对他说的第一句,带有赞许意味的话,“好好干。”
“您放心!”
张磊接过那张对他而言,重若千斤的一百块钱,心里,涌起了一股比当初签下几百万合同,还要强烈的、滚烫的成就感。
然而,当他回到那间破败的出租屋,将这一百块钱,恭恭敬敬地交到他们“磊芳”公司的“财务总监”王芳芳手里时,两人看着桌上那笔微薄的“营业额”,都陷入了沉默。
靠着这一百块,他们或许能多撑几天。
但然后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芳芳的病,在张磊那堪称奢侈的鸡汤滋补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凝重的忧虑。
她看着对面那个,因为连日的奔波而眼窝深陷,却依旧强打着精神的男人,一字一句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姐,我没坐着。”张磊苦笑一声,将那张早已被他跑得起了毛边的客户名单,摊在桌上,“这上面的每一个人,我都至少跑了不下五趟。可结果呢?除了老李,根本没人愿意见我。”
“我知道你尽力了。”王芳芳摇了摇头,“但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
“对,错了。”王芳芳的眼神,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锐利,“你之前在县城,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县城是个小池塘,是个熟人社会。你靠着李佳这棵大树,靠着你那套喝酒吃饭、称兄道弟的人情世故,很快就能把网撒开。”
“但这里是哪里?”她指了指窗外那片巨大的、冷漠的钢铁森林,“这里是省城!这里是大海!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你那种所谓的‘兄弟情’!这里只认一个东西——实力!”
“你现在,没公司,没资金,没团队,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三无产品’!你拿着一张嘴,就想去撬动那些早已被利益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成熟的供应链体系,你觉得可能吗?”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将张磊最后那点可怜的幻想,都给戳破了。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张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助。
王芳芳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从自己那个宝贝的、黑色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一份她用他们仅剩的钱买来的、昨天的《省城经济晚报》。
她将报纸,摊开,推到了张磊的面前。
在报纸的中缝,有一个不起眼的、豆腐块大小的广告。
广告的标题是:《共创共赢——暨本年度省城餐饮食品供应链行业峰会,即将盛大开幕》。
“这是什么?”张磊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们的‘转机’。”王芳芳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顶尖猎手的、灼人的光芒!
“我们现在,就像是想钓鲨鱼,却只有一根鱼竿的渔夫。我们不能再守在岸边,等着鲨鱼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必须主动出海!去到鲨鱼最多的地方,把我们的鱼饵,直接甩到它们的嘴边!”
“而这个峰会,”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块小小的广告上,“就是鲨鱼聚集的地方!”
“根据上面的介绍,这次峰会,汇集了全省所有排得上号的连锁餐饮集团、星级酒店、大型商超的采购部高管和负责人!这些人,才是真正手握决策权,能一句话决定几百万、几千万合同归属的‘大人物’!”
“我们只要能在会场上,哪怕只搭上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线,给我们三分钟的介绍时间,就比你现在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外面跑一个月,要有用得多!”
张磊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王芳芳为他描绘的这幅蓝图,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
坐等客户,永远是被动的!只有主动出击,去到客户最多的地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个唯一的“破局点”!
然而,狂喜过后,一股更深的、冰冷的现实,又将他拉了回来。
“姐,”他指了指他们这间家徒四壁的、充满了霉味的出租屋,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廉价西装,苦涩地摇了摇头,“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拿什么去参加这种级别的峰会?”
“别说跟那些大人物搭话了,我怕我们连会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而且你看这里,”他指着广告最下方的一行小字,“门票:200元\/位。我们两个人,就是四百块。我们现在……账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还剩多少?”
王芳芳沉默了。
她打开那个黑色的双肩包,将里面所有的钱,都倒在了桌上。
一张一百的,几张五十的,十几张十块的,还有一大堆皱巴巴的一块、五毛的零钱。
总共,二百八十七块五。
这就是他们“磊芳”公司的,全部资产。
连买两张门票的钱,都不够。
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刚刚才燃起的那簇希望的火焰,在这一堆寒酸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零钱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和可笑。
“我去借。”
就在张磊快要被这残酷的现实,再次击垮的时候,王芳芳那冷静而坚定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我深圳那边,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我拉下这张脸,去跟他们开口。凑个几千块,应该不成问题。”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张磊却能想象到,以她那种骄傲的性格,要开口向别人借钱,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行!”张磊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去欠别人的人情。”
他站起身,在那间狭小的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属于商人的、聪明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钱……钱……”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眼睛,猛地一亮!
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快步走到床边,从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最底层,翻出了一个用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看起来很名贵的、瑞士产的“梅花”牌手表。
这是他当初最风光的时候,一个求他办事的小老板,送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戴,后来逃离县城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就随手塞进了箱子里,几乎都快忘了。
“这个,”他将那块手表,放在了王芳芳的面前,“应该能值点钱。”
王芳芳拿起那块表,仔细地看了看,点了点头:“看成色和款式,应该是正品。拿去当铺,换个三五千块,应该不成问题。”
“够了!”张磊的眼睛,彻底亮了!“三五千块,足够我们买门票,还能……还能再置办一身像样点的行头!”
“对!”王芳芳也激动了起来,“我们不仅要进去,还要以一种最体面、最专业的姿态,出现在那些‘鲨鱼’的面前!”
那一刻,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所有的阴霾和绝望,都一扫而空!
两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在找到了他们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赌注后,眼中,重新燃烧起了那种足以吞噬一切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们看着桌上那块即将被送进当铺的手表,和那张小小的、却承载了他们全部未来的报纸广告。
他们知道,这,将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命运的转折点。
要么,一飞冲天。
要么,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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