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动土的声势一日猛过一日,那“轰隆”、“咚咚”的声响,像滚雷般碾过府邸的每一寸角落,连太太上房那等最讲究清净的地方,也难得安宁了。这日午后,日头白花花的,蝉鸣聒噪,王夫人忽遣了玉钏儿来传话,单叫我们几个大丫头过去。
进了正房,一股沉水香的凉气扑面而来,稍稍压下了外头的燥热。太太端端正正坐在炕上,面色比平日更显凝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凤姐儿陪坐在下首的锦墩上,少见地没露那招牌的笑,手里正翻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眉头微蹙。
“都来了,”王夫人抬眼,目光沉甸甸地扫过我们几个,“叫你们来,不为别的。眼瞅着省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这是天家恩典,更是阖府上下、几辈子修来的头等大事!园子那边自有爷们外头张罗,可里头该预备的,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袭人,宝玉屋里,针线上头,数谁最拔尖儿?”
我忙躬身,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回太太,论起针线功夫,晴雯妹妹是头一份的。她心思巧,花样新奇不说,那针脚更是细密匀净得挑不出错儿来。”
王夫人微微颔首,捻动佛珠的手指略停:“嗯,晴雯那丫头的手艺,我见过几回,确是不错。”她转向凤姐,“既是这样,凤丫头,把要预备的单子给她们瞧瞧,心里先有个数。这可不是寻常的活计,要的是体面,是精细,更要紧的是——万不能误了日子!”
凤姐儿闻言,立刻将手中那册子“哗啦”翻到中间几页,利落地撕下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笺纸递过来。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只垂眼一瞥,心头便猛地一凛。
那单子上蝇头小楷罗列得详尽无比:各色帐幔(正殿用大红缂丝百蝶穿花、暖阁用雨过天青软烟罗、纱橱用霞影纱透绣折枝梅……),椅袱(宝蓝缎盘金缠枝莲)、桌围(秋香色织金云龙)、坐垫、靠背,乃至大小不一的迎枕、引枕、手炉套子(貂鼠风毛镶边)、镜袱(鹅黄缎绣鸳鸯戏水)……林林总总,名目繁多得让人眼晕,所需数量更是惊人,件件都注明了用料、颜色、纹样要求,一丝不苟。
“都瞧仔细了,”凤姐儿的声音脆亮,“这还只是头一批!紧着娘娘可能用得上、看得见的要紧地方预备。料子库房里支领,但针线功夫,就得靠你们里头这些巧手了。”
“晴雯,”她点名道,“你既拔尖儿,这领头的担子就交给你。该分给谁做,如何调度,你心里要有谱。这可不是玩儿的,关乎娘娘的体面,更是咱们府里天大的脸面!针尖大的错漏都不许有!若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晴雯就站在我身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纤细的身子瞬间绷紧了。她飞快地抬眼看了凤姐儿一下,那眼神里没有寻常丫头的畏缩,反而燃着一股被点中的、近乎倔强的光亮,下巴微扬,脆生生应道:“是,二奶奶放心,太太放心。我必尽心竭力,带着姐妹们日夜赶工,断不敢误事!”
从太太屋里捧回那两张重如千钧的单子,晴雯一路沉默,步履却比平日更急更快,脚下生风,火红的石榴花瓣簌簌飘落,沾在她鸦青的鬓角,她也浑然不觉。
回到院内,她径直走向院中那方青石圆桌,小心翼翼地将单子铺平,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被她头也不抬地挥手赶开:“去去,都远着点,别挡了光,也别沾了灰气!”
“麝月,秋纹,”她忽然扬声,目光依旧胶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手指点着其中几行,“把咱们屋里收着的各色丝线、花样本子都寻出来,还有前儿库房支领的那几匹软烟罗、霞影纱,也一并拿来我瞧瞧,要快!”
很快,那冰凉的石桌便被各色锦绣物件铺满了:一卷卷光泽柔润的丝线,五彩斑斓,堆叠如小山;厚厚几大本花样本子,翻开的页面上是蝶恋牡丹、喜鹊登梅、缠枝莲纹,栩栩如生;还有那几匹轻软如烟云的料子——软烟罗是雨过天青的底色,薄如蝉翼;霞影纱则泛着淡淡的、变幻的霞色光晕。
晴雯的手指在料子上缓缓滑过,指腹感受着丝滑的纹理与细微的骨力,又拈起一缕孔雀金线,对着光细细审视那璀璨的流彩与捻度。
“麝月,”她指着单子上一项,声音清晰果断,“这缂丝百蝶穿花的帐幔顶子,花样最繁复,尺寸也最大,正殿门脸儿上挂着的,最是要紧,非你莫属。你手最稳,眼力也最好,一丝儿错不得。”
她又点向秋纹,“秋纹,这几幅暖阁用的椅袱,要盘金缠枝莲纹。样子我都圈出来了,照着这个打底,配色要雅致柔和,针脚务必匀净密实,娘娘坐着看着都舒心。”
秋纹凑过去看那花样繁复的缠枝莲,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哎哟我的天,这莲瓣儿叠着莲瓣儿,金线盘着银线,够费眼的,怕是要熬成兔子了。”
晴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费眼也得做,费神也得熬。这是给娘娘看的,一丝儿马虎不得,一针一线都关乎着体统。” 她指尖划过单子。
“碧痕,你手快,领了这堆手炉套子去,花样简单些,但数量最多,赶着做是正经。春燕,你跟佳蕙分一分这些引枕、靠背,绣些如意云头、福寿纹样就好,针脚密实、边角整齐是头一条。”
分派完毕,她拿起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眼神凝重:“这料子金贵,薄如烟雾,裁的时候千万小心,一丝丝抽了纱、勾了丝都不成,整匹就废了!”
她亲自操起那把磨得锃亮的小剪子,凝神静气,手腕悬空,屏住呼吸,只听极细微的“嗤啦”一声轻响,料子应声而开,边缘齐整得如同刀切,分毫不差。旁边几个打下手的粗使丫头看得大气不敢出,满眼都是佩服。
很快,针线笸箩、绣绷、各色丝线堆满了石榴树下的石桌和旁边的几个小杌子。院里往日宝玉嬉闹玩笑的声音被另一种细碎而密集的声响取代:绣花针穿过紧绷的绸面发出“嘶嘶”的微响,金线银线缠绕在指尖发出的窸窣声,剪刀偶尔“咔嚓”一下剪断线头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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