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脸上的笑霎时冻住了,不知所措地望望林姑娘。宝姑娘嘴角那点笑意也淡了,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台上锣鼓喧天,我却觉得热闹是别人的。眼神扫过宝姑娘平静的侧脸,林姑娘微蹙的眉头,最后停在二爷失魂落魄、偷看林姑娘的脸上。
戏散了,老太太兴致还高得很,直夸那两个小戏子“可怜见儿的”,又赏了肉果点心,还格外添了两串钱。
琏二奶奶笑着打趣:“大伙瞧瞧,这模样像谁?”
宝姑娘嘴角似笑非笑。二爷张张嘴没出声。史大姑娘心直口快,脆生生道:“倒像林姐姐的模样儿!”
二爷急得直使眼色,可晚了。众人目光唰地全看向林姑娘,低低的笑声像水泡冒起。林姑娘脸一下子白了,继而罩上一层寒霜。我心里一沉:坏了。
晚上服侍老太太睡下,我回屋收拾新赏的料子。路过史大姑娘屋,听见里头不对。
翠缕劝着:“忙什么……”
史大姑娘声音硬邦邦砸出来:“明儿一早就走!看人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我手里料子一滑。
二爷脚步声立刻追了过去。
门虚掩着,传出低语。
二爷道:“……别人笑他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
史大姑娘顶回来:“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不得?”
二爷急了:“我为你……”
“少信嘴胡说!”史大姑娘打断,里间门帘哗啦一摔。
没声了。二爷僵在门口,月光把影子投在地上,小小一团。他呆站半晌,猛地转身就往林姑娘房里走去。
我暗叹。不一会儿,他脚步沉沉地回来。林姑娘院里门怕是关死了。他也不走,就杵在窗外,一声声低唤:“好妹妹……好妹妹……”
声音哑得硌人。里头一点动静没有。
过了好久,门吱呀开了条缝。林姑娘见他还在,一愣,扭身就回床上躺下。二爷立刻跟进去。
门没关严,声音清清楚楚。
林姑娘声音带冰碴儿:“……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我比戏子,给众人取乐!”
二爷急急分辩:“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有笑……”
“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厉害呢!”
林姑娘火气更盛,直指方才那眼色:“……他和我玩就自轻自贱了?他是侯门小姐,我是平民丫头……你就是这主意?……你拿我做人情,反说我小性儿、爱恼……他得罪我,与你什么相干?”
我心头一跳:糟了!史大姑娘屋里的话,她全听见了!
里头好久没声。接着,二爷脚步沉重地挪出来,脸上一片空白,魂似丢了。
他刚踉跄出门,林姑娘冰冷的声音追出来:“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
二爷像没听见,飘回自己屋,直挺挺倒在床上,眼直勾勾瞪着帐顶。
我轻轻过去,拿起冷茶,拧了热毛巾想给他擦擦。他动也不动。
我挤出笑,找话说:“今儿这戏真好,怕要勾出几天戏瘾。宝姑娘最妥当,必定还席,更热闹。”
往日他或会接话。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干笑:“他还席不还,管谁什么相干?”
我心里一咯噔,面上还笑着:“这是怎么说?大正月里,姊妹们都欢喜,二爷也该……”
话没完,被他更冷的笑打断:“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
我按下不安,温言劝:“她们都随和,二爷也随和些,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和气才好。”
“大家彼此?”他猛地转头,眼在暗里亮得骇人,直戳向我,“什么是‘大家彼此’?她们是她们的‘大家彼此’,我?”
他停住,嘴角一扯,露个惨淡的笑影,声音飘忽起来,空空洞洞:
“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嗤啦”一声,狠狠烫在我的心尖上。
这生辰宴上的繁华锦绣,底下埋着的,分明是解不开的千千结,挣不脱的万万丝。这绛云轩内刚刚按下的一池春水,眼见着,又要被这生辰宴上的风吹皱了。
含情带笑的眼睛,此刻却亮得灼人,直直刺向我,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什么是‘大家彼此’?她们有她们的‘大家彼此’,我?”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虚空。他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与彻悟:
“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嗤啦”一声,狠狠烫在我的心尖上。
可如今,他竟说“赤条条”?竟说“无牵挂”?
那我算什么?我这几年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算什么?我织的那些网,我寄托的所有指望,在他这八个字面前,都成了阳光下可笑又脆弱的蛛丝,轻轻一吹,便要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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