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姑娘处打络子回来,日头已西斜。才踏进院门便觉异样——平日这时辰早该有丫鬟笑闹着泼水扫阶,此刻却连廊下的画眉都歇了声。
忽听正房内“哐啷”一声瓷响,忙掀帘进去,只见宝玉赤足站在地心,茶盏碎在脚边,热水渍漫过青砖缝,洇出深色的痕。
“我的爷!仔细碎瓷硌了脚!”我急急扶他坐下,却见个穿杏子红绫衣的丫头正蹲着收拾碎瓷,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挽得紧净,露出段白生生的后颈。宝玉拽着我袖子笑:“可恨你不在,倒叫我发现个宝贝。”
秋纹碧痕恰提水进来,见状顿时沉了脸。我使眼色让那丫头退下,她却抬头深深望我一眼——容长脸儿,眼角微微上挑,竟是丫头林红玉。
碧痕进来送安神汤,冷笑说:“小红如今越发伶俐了,倒比我们先得脸。”秋纹也跟着嘟囔:“后院子晾着姑娘们的衬衣,她偏说找帕子,直找到二爷茶壶跟前儿。”
我默然将断发绕在指尖。这小红原是林之孝的女儿,当初因名讳冲撞林姑娘,才改叫小红。平日里瞧着她闷声不响,没想到竟有这等心思。
次日清早,特地在倒座房候着。见小红端着铜盆过来,我笑吟吟接过她手中胰子:“好妹妹,昨日多亏你机灵。二爷说要赏你些玫瑰露。”她眼皮微颤:“姐姐说笑了,我们做粗活的哪配用那个。”
正说着,忽见老嬷嬷引着贾芸进园子。小红手一抖,盆中水漾出几滴。那贾芸穿着石青实地纱袍,经过时眼风扫过小红裙角,竟顿了半步方走。
“芸哥儿且慢行,”我故意提高声量,“二爷昨日还念叨,说您赠的蝈蝈笼子精巧得很。”贾芸连忙作揖:“劳宝叔惦记,侄儿惭愧。”眼角余光却见小红耳根渐红,手指绞着衣带。
午后寻个由头往林之孝家去,果然见窗台上供着枝新鲜茉莉。林家的笑道:“小丫头不知从哪摘的,宝贝似的养着。”我漫应几句,转身时瞥见墙角废纸篓里,露出半张写残的帖——竟是模仿宝玉笔迹的“芸”字。
回来径直到后院井台,小红正浣洗衣裳。我将玫瑰露瓶子搁在石台上:“二爷赏你的。”她慌得站起身,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我忽压低声音:“那日你递给芸哥儿的帕子,鸳鸯戏水的花样倒是别致。”
她猛地抬头,脸白得似井台浮沫。我却不再说,只将瓶子推近些:“园子里人多眼杂,妹妹是个聪明人。”
月夜当值,宝玉忽从梦中惊醒:“方才梦见蝈蝈变成个穿红衣裳的丫头,口口声声说‘忘恩负义’。”我替他拭汗,心里明镜似的——那日飞走的蝈蝈,翅膀上分明沾着茉莉花粉。
次日故意派小红往蘅芜苑送绣样。透过碧纱橱,见她与贾芸在穿堂偶遇,两人指尖相触时,一封袖柬悄无声息递了过去。秋纹还要发作,被我拦下:“何苦来,横竖不过是个想攀高的。”
夜来替宝玉整理书箱,抖出张彩笺,上书“渴仰之恩,昼夜相随”,落款处画着只振翅蝈蝈。宝玉凑来看时,只笑道:“芸儿这孩子,倒学起文人骚客的派头。”
我默然将纸笺就着烛火燃了。灰烬飘散时忽想:这园子里多少女儿心,终究都似这纸笺般,烧了化了,也不过成就爷们儿一时雅兴。
晨起伺候宝玉梳洗时,便觉他神思恍惚。篦子通到第三遍时,他忽然按住我手腕:“昨日那个眉眼俏丽的丫头,怎的不见来上工?”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只笑:“二爷屋里多少丫头,我竟不知说的是哪个。”
透过窗子往外瞧,但见扫洒的丫头们个个打扮得桃羞杏让,偏少了那个穿杏子红绫衣的。宝玉趿着鞋在廊下转悠,一株海棠花影乱颤——原是假借赏花,眼睛却不住往西南角瞟。
我顺着望去,果见小红独倚在游廊栏杆处,素面朝天反而更显楚楚风致。正要出声,碧痕却端着水盆过来:“姐姐瞧那蹄子,昨日递茶今日就装起病来!”
忽见山坡上帏幕浮动,贾芸正监工种树。我心头一亮,取过针线筐里绣半幅的鸳鸯帕子:“碧痕,去叫小红往潇湘馆借些东西来。”
小红过来时眼皮微肿,我故意将帕子塞进她袖中:“好生送去林姑娘处,就说……就说我新绣的花样请她指点。”她指尖触到鸳鸯图案时猛地一颤,耳根渐渐透出胭脂色。
目送她走过翠烟桥,果然在山坡前踟蹰不前。贾芸从山子石上站起身,两人隔着花木对视,风把帏幕吹得猎猎响。我站在石榴树后,见小红从袖中掏帕子拭汗,那鸳鸯帕子便飘飘荡荡落在草丛里。
“好巧的手艺!”贾芸拾起帕子惊叹,手指摩挲着鸳鸯眼睛。小红慌得去夺,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虽即刻分开,那帕子却再没回到小红手中。
午后替宝玉找书,特意翻出那本《会真记》。扉页里赫然夹着方簇新帕子,角上绣着小小蝈蝈——针脚正是小红独有的连环针。我对着阳光细看,蝈蝈翅膀用的竟是贾芸前日衣领上的金线。
夜里小红值夜时,我端去碗杏仁茶:“今日辛苦,林姑娘可夸了那鸳鸯帕子?”她呛得咳嗽,灯光下颈间露出半块红痕——分明是日头晒不到的私密处。
“姐姐……”她忽然跪下来扯我裙角,眼泪滴在绣鞋上,“我自知配不上二爷,只求……”我忙扶起她,从妆匣取出个荷包:“这里头是茉莉香粉,最宜掩胭脂印子。”
她颤着手接过,我忽压低声音:“可记得去年七夕,芸哥儿在角门递给你的绒花?”她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骇然。我微微一笑:“那守门婆子,是我姨表亲。”
五更天时,听见小红在耳房啜泣。推开条门缝,见她正对镜用香粉敷颈间红痕,镜旁搁着那方蝈蝈帕子。月光照见帕角新添的诗句:“隔花人远天涯近”,墨迹犹自湿润。
次日贾芸来回话时,特意呈上包新茶。宝玉不在意地搁在炕桌上,我却瞧见茶包里混着干茉莉朵——正是小红窗前那株的异种并蒂茉莉。
那日忽见院墙根新栽的海棠开出红白双色花,宝玉抚着花瓣笑道:“这倒似个穿红着白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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