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院子里静得出奇。昨夜琏二爷似乎是回来了,却未进正房,只在书房冷清歇了一夜。底下人屏息静气,走路都踮着脚。
果然,一早邢夫人就过来了,脸色不大好看,径直叫了琏二爷往老太太处去。我奉了太太的命,正好也要去回话,便远远跟在后头。
到了贾母上房,只见满屋子人都齐整了,连平日不大露面的几位老姨奶奶也垂手侍立着。琏二爷一进去,便直挺挺跪在贾母跟前。
贾母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霸王似的一个人,昨儿吓的可怜。要不是我,你要伤了他的命!”
琏二爷低着头,一肚子委屈不敢分辩,只连声认不是。我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
贾母又骂:“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你若眼睛里有我,起来,乖乖替你媳妇赔个不是,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欢了。”
琏二爷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凤姐。她今日竟未盛妆,穿着半旧藕色袄儿,哭得眼睛肿着,脸色黄黄的,倒比平日那副精明强干的模样更显可怜。
琏二爷眼神软了片刻,终究爬起来,对着凤姐作了个揖,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吧。”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仿佛一场天大的笑话。贾母又命人去叫平儿。
平儿来了,依旧低眉顺眼。
琏二爷赶上一步,竟又对她作揖:“姑娘昨儿受了屈了,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赔了不是不算外,还替你奶奶赔个不是。”
我看得真切,琏二爷这话说得流利,眼里却没什么真情,倒像完成一件差事。
贾母和凤姐都笑了。凤姐笑里带着泪,忙拉起要磕头的平儿:“快起来,是我昨日酒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给你没脸。”
平儿忙道:“我服侍奶奶这么几年,也没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说着也滴下泪来。
好一幅主仆情深、夫妻和顺的画面!老太太满意了,命人将他们三人送回去。
我退回廊下,心里却明镜似的。方才平儿被扶起时,手腕上那圈明显的青紫淤痕,可不像只是“没弹一指甲”。
琏二爷那揖作得敷衍,凤姐的眼泪里愧疚少而算计多。这出戏,唱给老太太看罢了。
果然,午后小丫头悄悄来报,说听见琏二爷和奶奶在房里又低声吵了几句,琏二爷说什么“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奶奶便没声儿了。末了,竟听见平儿姐姐似乎嗤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若在往日,她断不敢有。
更惊心的消息还在后头。忽有媳妇慌慌张张来回:“鲍二媳妇吊死了!”
我正端茶到门口,听见凤姐在里面冷笑:“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声音冷的,让我手一抖,茶盏差点滑脱。
片刻,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声说鲍二家亲戚要告。凤姐声调扬得更高:“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去告!”
我透过帘缝,看见琏二爷在一旁急得暗使眼色,林之孝家的会意,忙退出去。琏二爷随即跟出,两人在外头嘀嘀咕咕半晌。
后来才知,到底是许了二百两银子,才将这事压下去。银子走的还是公中的帐,琏二爷又自己贴补了鲍二些,安慰他“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那鲍二有了体面和银子,竟也就罢了,依旧奉承贾琏。
里头凤姐只当不知,拉着平儿的手,柔声问:“我昨儿灌丧醉了,你别埋怨。打了哪里?让我瞧瞧。”
平儿只低声道:“也没打重。”
正说着,外头报说奶奶姑娘们来了。凤姐立刻松开手,脸上又堆起平日那从容得体的笑,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温存与试探从未发生过。
我垂下眼,端着茶进去。只见平儿悄然退后一步,站到了凤姐身侧稍后的位置,那姿态,依旧恭顺,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沉静如水,再也看不出昨日那般的惊惶与委屈。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被银子和权势压了下去,表面光滑如镜,底下却裂开了深不见底的缝。
琏二爷和奶奶的夫妻情分经此一遭,已是名存实亡。而平儿……她心里那杆秤,怕是彻底偏了。
我忽然想起早间在太太屋里,周瑞家的低声笑说:“经此一事,平姑娘倒因祸得福,在老太太跟前挂了号了。”太太只捻着佛珠,淡淡“嗯”了一声。
这府里的日子,真真是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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