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年府的书房内却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勉强驱散一隅黑暗。烛火跳跃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潜行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梅香,却压不住那份无形中弥漫开来的紧张。
九阿哥胤禟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扶手,一双桃花眼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年素言,她已换下了那身刺目的石榴红斗篷,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常服,未施粉黛,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刚刚经历巨大变故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
「素言姑娘,」胤禟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刻意用了略显生分的称呼,「深夜相邀,所为何事?如今八哥那边正是千头万绪,你我此时私下会面,若传了出去,只怕不妥。」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点明了眼下的局势,又暗含提醒与撇清。
年素言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不答反问:「九爷以为,八爷如今,大势已定了吗?」
胤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笑道:「这是自然。皇阿玛驾崩,八哥掌控畅春园,京城防务也已入手,老四被圈禁宗人府,还有谁能阻挡八哥登临大宝?」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亲昵的埋怨,「说起来,此番能如此顺利,素言你当居首功。若非你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拔除了老四那么多暗桩,又岂能有今夜之局?」
他在试探,也在提醒她彼此是“同一阵营”。
年素言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首功?或许吧。但九爷,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
胤禟摩挲扶手的手指顿住了,眼神锐利了几分:「素言这是何意?八哥并非刻薄寡恩之人。」
「八爷自然宽厚。」年素言语气平稳,却字字诛心,「但功臣或许可得善终,但知晓太多的功臣,历来难有好下场。尤其是我这样一个,知晓太多秘密,又并非出身满洲勋贵,毫无根基的汉女。而九爷您,」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胤禟脸上,「倾尽家财,手握八爷一脉大半的钱粮命脉,又是知晓最多内情之人……您觉得,届时八爷是会更信任一直扮演‘孤臣’的四爷旧部,还是我们这两个‘功高震主’又深知底细的自己人?」
这番话如同冰锥,刺得胤禟一个激灵。有些事,不去想便相安无事,一旦被点破,便是惊心动魄。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
「你到底想说什么?」胤禟再开口时,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仓惶。
年素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八爷一个人的‘念旧情’上。我们必须有自己的保障,一张即便八爷将来想要鸟尽弓藏,也不得不投鼠忌器的……底牌。」
「底牌?」胤禟眯起了眼睛,「如今老四已倒,太子早废,还有谁能制衡八哥?十四弟远在西北,且他与八哥关系素来密切。」
「正因为十四爷远在西北,手握重兵,且与八爷‘关系密切’,」年素言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才是我说的那张,或许连八爷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底牌’。」
胤禟猛地看向她,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审视:「年素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要离间八哥和十四弟?」
「不是离间,是未雨绸缪。」年素言纠正道,语气冷静得可怕,「九爷,您仔细想想,十四爷为何能年纪轻轻便执掌西北大军?除了他自身确有才干,难道没有八爷在朝中为他全力周旋、确保后勤、压制异己的功劳吗?八爷需要十四爷的兵权作为外援和威慑,而十四爷,需要八爷在朝中的支持以稳固地位。这本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幽深:「可若有一天,交易的一方突然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不再需要另一方的支持了呢?或者说,当坐在龙椅上的八爷,看到自己功高震主、手握重兵的‘好弟弟’驻守在千里之外时,他夜里,真的能睡得安稳吗?」
胤禟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十四弟……他对八哥一向敬重……」胤禟的声音有些干涩。
「敬重,是因为八爷是‘贤王’,是能助他稳固军权、甚至问鼎大位的兄长。」年素言毫不留情地戳破,「可若登基的不是八爷,或者八爷登基后意图削他兵权,这份‘敬重’还能剩下多少?九爷,别忘了,十四爷身上流淌的,同样是皇阿玛骄傲的血脉。他与四爷是一母同胞,那份隐忍与野心,谁又敢说丝毫没有?」
她看着胤禟剧烈闪烁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继续加码:「我们不需要立刻做什么,更不需要去离间他们。我们只需要……在十四爷那里,留下一点香火情分,让他知道,在京城,除了八爷,还有你九爷,以及我年素言,是理解他、乃至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他说话的人。」
「如何留?」胤禟下意识地问道,已然被带入了年素言的思路。
「西北大军的粮饷、军械补给,有一大部分需经由您的门路和我的商号周转。」年素言低声道,「以往,我们是全力保障,让十四爷无后顾之忧,这份人情,是记在八爷账上的。但从现在起,我们可以让十四爷隐约感觉到,这其中,有您九爷和我年素言的‘格外尽心’。比如,在朝廷定额之外,设法多筹措一些御寒的衣物、精良的武器,以‘私人’的名义,秘密送往西北。不必多,但要精,要让十四爷和他身边的亲信将领,感受到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胤禟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声声,敲打在自己心头。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利弊:八哥一旦登基,自己就是从龙首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这份富贵能享多久?历史上卸磨杀驴的事还少吗?年素言的话固然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但并非全无道理。尤其是她提及十四弟……那更是一步暗藏凶险的棋。支持十四弟,形同谋逆!可不支持,万一将来八哥……
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风险太大了,一旦被八哥察觉,便是万劫不复。可是……年素言描绘的那幅“鸟尽弓藏”的画面,又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不寒而栗。他投入了太多,实在输不起。
良久,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你要我怎么做?」
年素言知道,同盟初步达成了。她平静地说:「我们的合作,就从确保通往西北的这条‘补给线’更加隐秘、更加顺畅开始。同时,我们需要密切关注朝中动向,尤其是八爷登基之后,对兵权、对十四爷的态度。一旦有变……我们不至于毫无准备。」
胤禟深深看了年素言一眼,这个女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决,对人心把握之精准,实在令人心惊。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胤禟站起身,「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自然。」年素言也站起身,微微颔首。
胤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中。
书房内,只剩下年素言一人。
她维持着端坐的姿态,直到确认胤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紧绷的双肩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与胤禟的每一句对话,都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舞蹈。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因高度紧张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系统,生存几率有变化吗?】她必须在第一时间确认这步险棋的价值。
【数据更新中……因宿主成功与关键人物胤禟建立潜在同盟,并对历史人物关系施加影响,生存几率提升至0.5%。】
0.5%……
年素言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不像是笑,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自嘲。依旧渺茫得令人绝望,但至少,那代表绝对死局的0.01%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她看着胤禟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扶持十四爷?那不过是说给胤禟听的幌子,是稳住当前局面、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的烟雾。她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再次落在了那座阴森恐怖的宗人府。
真正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胤禛。
只是,要如何将那个已被她亲手摧毁、打入尘埃的男人重新扶上皇位?前路遍布荆棘,而她,连下一脚该踩在哪里,都尚未看清。
她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窥探。夜色,愈发深沉。京城表面的平静下,新的暗流,已开始悄然涌动。而这股暗流的中心,正是这个看似柔弱,却意图在绝境中扭转乾坤的女子。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四爷,你只是我剧本里的棋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