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那句“让外面的人自己‘看’到”,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一块巨石,在黑暗的地窖里激起了剧烈的波澜。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急速的思考和激烈的争论。
“制造公开事件?这太冒险了!”“冰雕”牺牲后,老韩成了小组与本地地下党残存力量唯一的联系,他本能地反对这种可能招致毁灭性打击的行动,“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再去主动招惹敌人,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办法!”江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敌人正在全力封锁消息,常规渠道已经全部中断。如果我们不采取极端手段,松浦洋行的秘密和‘彼岸花’的恐怖就会被永远掩盖!下一次泄露,可能就不只是在哈尔滨,而是在整个满洲,甚至更远的地方!我们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沈哲明沉默着,他的目光在地窖里每个人脸上扫过——悲痛但坚定的江华,虚弱却提出关键建议的陈亮,惶恐但忠诚的周大姐,以及经验丰富却顾虑重重的老韩。他知道,江华是对的。等待和隐藏,在此时等同于坐视灾难蔓延。“冰雕”的牺牲,不能白费。
“我同意江华的意见。”沈哲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医生下诊断时的冷静,“我们必须行动。但如何行动,需要周密的计划。我们不能盲目地制造混乱,那只会让敌人更加疯狂地搜捕我们,却未必能达到揭露真相的目的。”
他的分析让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老韩也看向他,等待下文。
“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个能够确保信息被‘看到’并‘理解’的方式。”沈哲明继续道,“松浦洋行现在被重兵把守,我们无法靠近。但泄露事件必然会产生一些外部迹象,比如……特殊的医疗废弃物?被污染的土壤或水源?或者……从里面运出来的、无法在内部处理的‘东西’?”
他想起了监听时听到的“废弃物”处理,以及周三周五深夜的运输规律。
“你的意思是……我们想办法截获他们运出来的‘证据’?”江华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对!”沈哲明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果‘彼岸花’真的如那张图纸所暗示,是一种高危险性的精神控制制剂,那么泄露后产生的污染废弃物,或者实验失败的‘产物’,本身可能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如果我们能拿到一点样本,并想办法将其公之于众……”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但也看到了希望的火花。获取实物证据,远比空口无凭的指控更有力量。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运?运到哪里?又怎么截获?”老韩提出了现实的问题。
“运输规律我们之前已经掌握,周三和周五深夜。”江华接口道,“虽然黑泽离开后流程有变,但处理废弃物的需求应该还在。至于运到哪里……‘冰雕’同志之前提到过,他们可能运往北郊的焚烧场。我们需要确认这一点,并找到运输路线上的合适伏击点。”
她看向老韩:“韩师傅,您在本地关系多,熟悉地形,能否想办法打听一下,北郊焚烧场近期是否有异常?或者,有没有其他可能处理这种特殊垃圾的地方?”
老韩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俺试试看。有几个老哥们儿在城外拉粪、收破烂,或许能问到点风声。”
“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江华当机立断,开始分配任务,语气中充满了临时指挥员的果决。
“韩师傅,您负责外围情报,重点是确认废弃物运输的终点和可能路线。注意安全,宁可没有消息,也绝不能暴露。”
“沈明,你和我一起,分析那张化学图纸和微缩胶卷(如果能找到阅读器的话),尽可能多地解读出关于‘彼岸花’特性的信息,这对我们判断证据的价值和危险性至关重要。同时,你要负责陈亮的伤势,确保他能稳定恢复。”
“周大姐,你负责我们的后勤和隐蔽,照顾好陈亮,确保这个地窖的绝对安全。”
“我负责制定具体的截获行动计划,并准备好必要的工具。”
她看向陈亮:“陈亮,你好好养伤,恢复体力。你的知识和头脑是我们最需要的武器。”
陈亮虚弱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分头行动的计划就此确定。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和面临的风险。这是在“冰雕”牺牲后,小组在绝境中重新凝聚起来,发起的第一次主动出击。
接下来的两天,地窖内的气氛紧张而忙碌。
老韩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早出晚归,利用他几十年在哈尔滨底层摸爬滚打积累的人脉和渠道,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消息。他带回来的信息零碎但关键:北郊焚烧场近期确实加强了守卫,而且有附近村民反映,在非垃圾车通行的时间段,偶尔能看到遮盖严实的卡车在深夜前往那个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从一个在市政清洁队工作的远亲那里听说,焚烧场最近划出了一片“特殊处理区”,由日本兵直接看守,连他们中国工人都不能靠近。
运输路线和终点基本确认!
与此同时,沈哲明和江华则在地窖那微弱的光线下,全力研究那张手绘的化学图纸。沈哲明凭借扎实的医学和化学基础,结合字典(老韩想办法弄来的一本破旧日德词典),艰难地解读着上面的德文注释和分子式。他越来越确信,这是一种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的高级神经毒素,其设计精巧和恶毒程度令人发指。微缩胶卷暂时无法解读,成了一个诱人却无法触及的宝藏。
江华则根据老韩提供的情报,结合记忆中的哈尔滨地图,开始规划伏击地点。她选择了一段位于城市边缘、相对偏僻、且有多条岔路便于撤离的公路路段。同时,她开始和沈哲明一起,利用地窖里能找到的有限材料——旧衣服、绳索、从附近垃圾堆捡来的破铜烂铁——准备用于伏击和截获的工具:伪装网、简易路障、撬棍,甚至尝试制作了几个用于制造混乱的“发烟罐”(用硝石、糖和某些能找到的化学物质混合)。
周大姐则将地窖打理得井井有条,想方设法改善着大家极其简陋的饮食,并悉心照料着陈亮。陈亮的伤势在稳定的环境和有限的药物下,继续缓慢但确实地好转着,他已经可以短暂地坐起来,参与一些简单的讨论。
第三天傍晚,老韩带回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他基本确认,下一次特殊废弃物运输,就在明天(周五)深夜!而且,他大致摸清了卡车的行驶路线和时间!
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地窖内,五人围坐在一起,进行行动前的最后部署。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明天晚上,十一点半,我们准时出发,前往预设伏击点。”江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韩师傅,您负责在伏击点上游一公里处望风,一旦发现卡车或者任何异常情况,用镜子反光信号示警。”
“沈明,你和我负责设置简易路障和制造混乱。周大姐,你留在撤离点接应。”
“我们的目标,不是拦截整个车队,那不可能。我们的目标是,在制造混乱的瞬间,尽可能地从卡车上弄到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块沾染了污染物的碎布,一个废弃的容器,任何能作为证据的东西!”
“得手后,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绝对不要恋战!”
她看向每一个人:“这次行动,九死一生。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为了‘冰雕’同志,为了可能被‘彼岸花’荼毒的千千万万人,我们必须成功!”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坚定的眼神。
分头准备,只待夜深。他们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依然要振翅向前,只为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一星能够照亮真相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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