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尘埃,以及一种仿佛来自管道深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在不安地晃动,映照出队员们惊魂未定、沾满污秽的脸庞。身后数据库房间方向传来的、属于“织网者”苏醒后的低沉轰鸣与能量湍流的嘶吼,如同追命的狂潮,逼迫着他们不顾一切地向管道深处攀爬。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衣物摩擦管壁的窸窣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瓦西里和那名苏联战士牺牲前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网膜。王雷肩胛处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叶莲娜一边艰难前行,一边试图用有限的绷带为他进行压迫止血,但效果甚微。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并非“摇篮”那幽蓝色的脉络光,而是更加自然、冰冷的岩石反光。他们奋力爬出管道出口,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天然形成的岩石裂隙之中。裂隙一侧是坚实的岩壁,另一侧则是无尽的黑暗深渊,下方极远处,依旧能看到那片由发光脉络构成的、如今已变得狂暴不安的“星穹”。这里似乎是悬浮“城市”基底岩层中的一个天然夹缝,相对隐蔽,暂时听不到追兵的声音,只有“摇篮”整体苏醒后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暂时…安全了。”阿纳托利靠着岩壁滑坐下来,断臂处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他看了一眼仅存的部下叶莲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凉。出发时的精锐小队,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华的状态同样糟糕,体力透支,精神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悲伤和休息的时候。她从怀中掏出那块依旧带着体温的磁性存储块,又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边缘磨损的笔记本——那是沈哲明的研究笔记,离开哈尔滨前,她将他所有的手稿都精心整理、带在了身边,这是她最后的念想,也是如今破解谜团的关键。
“陈博,检查设备,尝试读取数据。叶莲娜,优先处理王雷的伤口。”江华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陈博立刻行动起来,幸好他的主要探测仪和便携式分析终端是独立电源且经过一定加固,在之前的能量冲击中只是短暂宕机,重启后基本恢复了功能。他接过存储块,连接到终端上。屏幕亮起,经过一阵读取缓冲,显示出了里面的内容——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数据库,但很多文件都带有红色的损坏标记,尤其是在最后3%的核心区域,几乎完全是一片乱码。
“数据损坏严重,尤其是关于‘织网者’直接科技和‘菌株’终极形态描述的部分…缺失了最关键的信息。”陈博快速浏览着目录,眉头紧锁。
“结合沈博士的笔记,尝试破译!”江华将沈哲明的笔记本递过去。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复杂的公式、生物学图谱以及沈哲明那特有的、带着沉思与洞察力的批注。
陈博和暂时处理好王雷伤口(用光了最后一点高效止血粉和绷带,只能暂时控制)的叶莲娜立刻围拢过来。陈博负责解析数据库中的物理、能量数据以及那些非人类的数学模型;叶莲娜则凭借其生物学背景,专注于“菌株”的基因序列、生物特性描述,并与沈哲明笔记中关于“样本S”耐受性、精神共鸣现象的分析进行交叉比对。
阿纳托利也强打精神,凑过来观看,他的宏观战略眼光和来自苏联的、可能涉及类似超自然现象研究的零星情报,有时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视角。
破译工作在压抑和紧迫的氛围中展开。终端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们专注而疲惫的脸庞,外面“摇篮”的轰鸣如同为这场与时间赛跑的解读奏响的背景乐章。
最初的发现就令人震惊。数据库显示,“彼岸花”菌株并非黑泽教授原创,他甚至不是主要发现者。日军早在1938年的一次蒙古边境考古挖掘中,就从一处史前地层中挖掘出了处于休眠状态的菌株样本。黑泽是后来被招募来进行研究和武器化应用的。
“看这里,”叶莲娜指着一段被部分破译的日文记录,“菌株的基因结构…拥有大量非地球来源的‘垃圾基因’片段,其蛋白质合成方式与已知所有地球生命完全不同…它更像是一种…被精心设计过的‘工具’?”
陈博那边也有了进展:“能量模型分析…‘菌株’可以与一种特定的、弥漫在宇宙中的背景能量场——资料里称之为‘灵子海’——产生共振。这种共振可以影响生物体的神经系统,甚至…改写潜意识!这就是‘彼岸花’精神控制的底层原理!但资料强调,这种共振的‘接收频率’是由另一种更高级的‘协议’所规定的。”
沈哲明的笔记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在对“样本S”(自身)的研究中,早已模糊地推测出“菌株”可能是一种“介导物”,而非源头。他在笔记某一页的边缘用潦草的字迹写道:“…它(菌株)在试图‘翻译’什么?或者…在试图将我‘连接’到什么更大的‘网络’中去?那种低语,并非混乱的噪音,而是…失真的‘信号’!”
结合破损的数据碎片,一个惊人的图景开始逐渐拼凑起来:
“织网者”,并非一个具体的种族,而是一个在亿万年前就已经达到文明顶峰、随后为了躲避某种宇宙周期性灾难(资料中模糊地提及“熵寂潮汐”或“维度坍缩”)而选择将自身集体意识上传、融入宇宙“灵子海”的古老存在。它们成为了宇宙背景信息的一部分,如同守护幽灵。
而“菌株”,正是“织网者”在沉睡前,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唤醒”自己,或者培育出能够继承其知识遗产、应对未来危机的“后继文明”,而播撒在宇宙众多有潜力星球上的“播种器”或“文明催化剂”!
它的设计初衷,是与萌芽期的智慧生命共生,逐步引导其神经系统的进化,开启其感知和利用“灵子海”的能力,最终让该文明能够安全地接触到“织网者”留下的知识宝库和警示信息,甚至…在灾难再次降临时,有资格进入“摇篮”这样的避难所。
“所以…‘彼岸花’不是武器…至少,最初不是?”王雷忍着痛,难以置信地低语。
“是的,”叶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一段关于菌株理想共生模式的描述,“按照设计,共生应该是缓慢、温和、受控的,旨在提升宿主的感知、智力和精神力,就像…给一个文明安装上能够理解宇宙真相的‘感官’。”
“但黑泽…还有日本人,”陈博接口道,调出了黑泽实验记录的部分碎片,“他们用粗暴的物理和化学手段强行激活、增殖菌株,试图将其改造成直接控制思维、制造超级士兵的生物武器!这完全扭曲了‘织网者’的初衷!就像…用启动核聚变的钥匙去点燃柴火,结果引发了无法控制的核爆炸!”
沈哲明的“样本S”身份,在此刻得到了终极解释——他并非简单的“适配体”,而是极其罕见的、其自身生物电信号与“织网者”设定的“安全协议”频率天然高度契合的个体!他本应是那个能够安全“连接”、引导人类文明正确理解并使用这份“遗产”的“钥匙”或者说“桥梁”!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一定程度抵抗被扭曲的“彼岸花”的精神控制,甚至能与“母体”产生深层共鸣。
而“摇篮”,正是“织网者”留在太阳系的一个主要“避难所”兼“信息节点”。它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守护。其内部那些异化体、怪异生态,部分是防御机制,部分是被错误引导的“菌株”与人类以及本地生物结合产生的悲剧性畸变。
“我们…我们一直在对抗的,是一个被曲解的…礼物?一个被用错了地方的…文明火种?”江华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和眩晕,几乎站立不稳。沈哲明,她的爱人,竟然是开启这被尘封的、关乎人类未来的巨大遗产的正确钥匙,而他们,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迫亲手毁掉了他……
“那么‘收割者’呢?”阿纳托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冰冷的现实感,“如果‘织网者’是守护者,那这些科技远超我们、一心想要夺取‘摇篮’和数据的‘收割者’,又是什么?”
数据库关于“收割者”的信息损毁最为严重,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充满警示意味的碎片:
“…并非原生威胁…来自星海深处的…掠食文明…”
“…它们恐惧‘织网者’的遗产…致力于在其萌芽前…扼杀…”
“…‘净化协议’…并非毁灭…是…收割…将潜力…据为己有…”
最后一条相对完整的记录,是一段极度混乱、仿佛混合了多个记录者惊恐声音的日志片段:“…它们来了!为了阻止我们…接触‘织网’!黑泽长官说…它们是…文明的…清道夫!不…比那更糟…它们是…窃取未来的小偷!”
真相,如同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画卷,虽然露出了惊世骇俗的一角,却隐藏了更多、更深的黑暗。
“织网者”是试图播种和守护的古老幽灵。
“菌株”是被曲解和滥用的文明催化剂。
“收割者”是来自深空、意图扼杀或窃取文明潜力的掠食者。
而人类,则懵懂地夹在这三者之间,刚刚窥见棋盘的一角,却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消化着这颠覆认知的真相。他们曾经以为的敌人(彼岸花)背后,隐藏着更宏大的叙事和更可怕的威胁。
江华紧紧攥着沈哲明的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早已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如果他还在……如果“样本S”这把钥匙没有被毁灭……
就在这时,陈博的终端突然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似乎是从“织网者”网络因苏醒而变得活跃的能量场中泄漏出来的、断断续续的信号。信号经过降噪处理,隐约能分辨出并非“织网者”那古老低沉的低语,而是更加…急促、带着明确战术指令风格的、非人类的电子合成音:
“…目标…人类残存小队…携带关键数据…优先级提升…捕获或…清除…”
“…‘摇篮’核心已激活…防御系统升级…避免正面冲突…”
“…等待…主力舰队…抵达窗口…”
是“收割者”的通讯!它们不仅还在,而且已经将获取了部分真相的他们,列为了最高优先级目标!并且,它们的后续力量正在赶来!
刚刚获得的片刻喘息和认知颠覆,瞬间被更深的、来自星海的寒意所笼罩。他们手握关乎文明未来的碎片化真相,却也成为了宇宙掠食者眼中必须清除的知情者。
前路,依旧是一片黑暗,星光与深渊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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