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西陲连绵的山峦上,将那些尚未完全消融的残雪映照得泛起一层凄艳的红。常恒站在东教场军营的廊下,手里捏着一张刚从老爹机要室收发电文的抄件,纸页边缘被指尖捻得起了毛边。
译电文的字迹潦草,却字字透着不容置疑的事实——各地剿匪部署已次第展开,西北这个地界的驻军正像梳篦子一样,对那些盘踞多年的匪巢、拥兵自重的小军阀进行清剿。
枪声,似乎从遥远的戈壁、深邃的峡谷里隐隐传来,虽然模糊,却带着一种终结旧时代的决绝。
“差不多了。”常恒低声自语,将电文折好,揣进怀里,准备归还回去。他现在虽然不是军人,却自幼耳濡目染,对这些纸上的调度、兵力的走向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毕竟自家老爹在统帅军队也算是很长时间了。机要室,家里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油墨和硝烟混合的味道。从这些零碎的电文里,常恒能拼凑出一幅正在成型的图景:那些占山为王、拦路劫掠的大股匪帮,那些靠着几杆枪就敢自封“司令”“团长”的草头王,他们的好日子,怕是要走到头了。
“三月,顶多到三月他们就会被肃清的。”常恒抬起头,望向西北方那片被暮色浸染的天际。
那里,是戈壁,是草原,是三叔常走的商路方向。“大股的,闹腾得凶的,该散的散,该降的降,剩下的不足挂齿”三叔的安全完全可以保证。
常恒思索道,“至于剩下些藏在石头缝里、躲在沙窝子里的小鱼小虾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清剿大股势力靠的是雷霆万钧的兵力碾压,可对付那些化整为零、时隐时现的残匪,就成了旷日持久的治安战。
今天端了这个窝点,明天可能在百里外又冒出来一股;清剿了这一片,转个山坳或许还有漏网之鱼。这种磨人的活儿,耗兵力,耗钱粮,更耗耐心,永无止境,却又不得不做。
常家军上上下下都很务实,不会好高骛远,常恒很清楚,那些东西,不是一次清剿就能根除的。
那些滋生匪患的贫瘠土地、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都是难以剜除的顽疾。
“只能暂时搁置吧。”常老爹心里很有数,“等下次扩军,手里有了更强的力量,再用更大的盘子、更硬的手段,把这些沉疴旧疾一并压下去。”眼下,火候还不到。
常恒思绪流转,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三叔身上。三叔常培之,是常家行商的大总管多条商路的领头人。
常三叔这次走的驼道。从马鬃山开始。马鬃山的岩石棱角分明,像巨兽的獠牙,是河西地界与漠北的第一道屏障。
从那里出发,第一站是伊哈托里,一个简陋的边境会哨点,只有几间土坯房在寒风中瑟缩。
再往前,是那然色布斯台,名字拗口,却是进入外蒙古戈壁阿尔泰省的关键节点,过了这里,脚下的土地就换了主人,连风里的味道都变得更加凛冽。
一路向北,穿越广袤无垠的戈壁阿尔泰省(1919年已经废除),最终抵达库伦——也就是后来的乌兰巴托。这段路,顺利的话要二十五天,若是遇上沙暴、暴雪,或是牲口掉了链子,三十天能到就算是老天爷保佑。
常恒记得以前三叔每次出发前,都要去酒泉办那张“出蒙执照”。那纸执照是官府签发的通行证,上面要填人数、枪支、所载货物。
到了如今,这规矩到了三叔这里,就多了几分灵活。“人数枪支货物,看着填。”老爹当年给酒泉那边打过招呼,三叔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实时填写,只要大体不离谱,没人会细究。
这在外人看来是天大的便利,却也是常家在这片地界权势滔天的副作用。
走这条路正规流程,如下:酒泉办执照,公婆泉卡伦,按规矩,这里要验照,交税。
但三叔这趟走的时候,李琦刚剿完匪。卡伦的人要么跑了,要么死了,暂时是个空架子。“想交也没地方交。”常恒笑了笑,三叔这次倒是能省下一笔税钱。
进入外蒙古境内,规矩又变了。蒙旗“苏木”(相当于乡镇)的人会拦路,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必须按他们的规矩交“草头税”——通常是货物的一小部分,或是直接用银元折算,然后在执照上盖印,才算被“放行”。苏木的人认印不认人,少了这个戳子,后面的路只会更麻烦。
三叔走的这条路,放在几年前,最让人头皮发麻的不是关卡,而是一个名字——黑喇嘛。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盘踞在黑戈壁的魔头,让多少商队闻风丧胆。
但现在,随着围剿黑喇嘛的战事结束,那条路上最大的人为威胁已经消除。“现在啊,唯一的危险就是老天爷了。”常恒心想,缺水,是戈壁上最致命的陷阱,有时候走一整天都找不到一处像样的水源,牲口渴毙、人脱水是常有的事;还有那说变就变的天气,前一刻可能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刮起能把人吹走的沙尘暴,或是降下能冻裂骨头的暴雪。
去时的这条路险,回程的路肯定换一条便于货物运输的,绝不会再走戈壁阿尔泰这条老路。
三叔的回程路线,是从库伦出发,经乌苏里台,到百灵庙——那是草原上有名的贸易集散地,再南下到包头、五原、磴口,最后沿着黄河水道,顺流而下到兰州。水路虽慢,却安稳,也省了不少力气。这个时期甘肃境内就没有像样的公路,铁路更是不敢想。
这回程的流程,都是是旅蒙商几十代人摸索出来的老规矩,回程分三拨走。
头拨是“快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由最得力的伙计骑着,轻装简从,一路疾驰,先回绥远报信。报什么?报平安,报货物大致情况,报预计抵达各节点的时间,让家里心里有数,也好提前联络后续的买家和栈房。
二拨是“赶羊”。三叔这次带回来的活羊估计不多,常恒记得三叔去年就在那边留了人手,提前处理了不少,制成肉干、鞣制好羊皮、收集了羊毛,这些干货比活羊好带,也更值钱。
但即便如此,总会剩下一些,就由雇来的蒙古牧工赶着,慢悠悠地往百灵庙或召河牧场走,到了地方先放牧休养,等后续处理。蒙古牧工熟悉草原,知道哪里有水草,让他们赶着羊群,最是稳妥。
三拨是“赶马”。这是回程的重头戏。三叔这次去,主要是换马。按草原上的老规矩,一块三九砖茶,差不多能换一只羯羊;一匹棉布,抵得上一匹马驹。中间的差价,用银元、卢布,或者当地流通的“绵羊票”找补。
三叔是老手,总能用最划算的比例换得最多的牲口。这些马,尤其是那些好马驹,必须全须全影地带回来。三叔会亲自带着人,把马群赶到凉州的山丹军马场,那里是常老爹指定的军马集散地,也是西北马匹交易中心之一,有着军队打底,不愁销路。
常恒跟着警卫营的人骑马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时夜色已渐渐浓了。剿匪的枪声还在远方听不到的地方回响。
一个动荡时代的落幕,总需要鲜血。常恒知道,等三叔带着马群回到山丹军马场的时候,西北的天空,或许会比现在更晴朗一些。
而他自己,也该为常家下一步的打算,好好盘算盘算 了。治安战也好,商路也罢,日子总要往前过,路总要接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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