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的晨雾总是格外浓稠,像打翻的糯米浆子,连青石板路都被洇得发亮。阿满蹲在自家豆腐坊门口,用竹片刮着石磨盘上的豆渣,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汪汪!
声音尖细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阿满抬头望去,只见一团雪白的影子从雾里钻出来,后腿蹬得飞快,脑袋却卡在半块破陶瓮里。
哎呦,这是哪家的傻狗!阿满放下竹片,三步并两步冲过去。那团白影听见人声,反而蹦得更高,陶瓮在脖子上哐啷哐啷响。
阿满眼疾手快按住狗头,这才发现陶瓮裂了道缝,露出湿漉漉的黑鼻头。莫不是偷吃隔壁王婶的腌梅子?他憋着笑,小心翼翼掰开陶瓮。
呜汪!小狗脱困后原地转了三圈,突然后腿一蹬,前爪搭在阿满膝盖上。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的,尾巴摇得能扫起一阵风。
阿满这才看清,小家伙雪白的毛发里夹杂着几缕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更奇怪的是,左耳朵尖上有撮红毛,活像沾了朱砂的毛笔。
你这毛色倒像传说中的雾隐犬神。阿满随口一说,小狗忽然浑身一僵,尾巴啪嗒垂下来。不等阿满反应,它突然掉头就跑,雪白的身影眨眼消失在雾里。
哎——阿满望着空荡荡的巷口,挠了挠后脑勺。这时隔壁王婶端着菜篮子走过,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后生仔可别乱说话,那犬神最是记仇。
阿满摸了摸鼻子,没往心里去。直到正午时分,他挑着豆腐担子去镇里,才发现不对劲。
往常要走半个时辰的山路,今天脚程格外轻快。青石板上的露水不知何时结成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阿满挑着担子走得兴起,竟没注意到路边的野蔷薇突然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蓝花。
莫不是撞邪了?阿满嘀咕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簌簌响动。抬头一看,只见刚才那只小狗蹲在老槐树枝桠上,红毛耳朵抖了抖,尾巴尖卷成个问号。
原来是你跟着我!阿满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块豆干。小狗立刻跳下来,前爪扒着担子,尾巴扫得比拨浪鼓还快。
只给半块,剩下的要换铜钱。阿满掰下豆干,突然发现小狗的爪子在青石板上留下梅花状的金印。那些印记刚一落地,周围的杂草便簌簌拔高,开出星星点点的野花。
阿满惊得倒退两步,手中的豆干掉在地上。小狗却叼起豆干,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阿满只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清晨被露水打湿的衣襟瞬间干透。
你......你真是犬神?阿满结结巴巴地问。小狗歪了歪脑袋,突然张嘴说话:不然你以为谁让野蔷薇开蓝花?
阿满一屁股坐在地上,扁担上的豆腐颤巍巍掉下来,在石板上摔成白花花的月亮。小狗却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的脸:别怕,我又不吃人。
你、你会说话!阿满指着小狗,声音都变了调。小狗得意地摇尾巴:不然怎么当神仙?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阿满在小狗的催促下,挑着剩下的豆腐往镇里赶。沿途所见奇事不断:山涧里的石头自动排成箭头形状指路,野兔蹦蹦跳跳跟在担子后面讨豆干,就连路过的老黄牛都朝小狗行了个屈膝礼。
你到底想让我干啥?阿满擦着额头的汗问。小狗蹲在豆腐担子上,红耳朵竖得笔直:去镇里买雄黄。
买雄黄?阿满愣了,要多少?
十斤。
十斤!阿满差点把担子摔了,你当雄黄是不要钱的?
小狗突然从耳朵里抖出粒金豆子,在阳光下闪着光:用这个换。
阿满目瞪口呆地接过金豆子,分量沉甸甸的。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颗的金豆,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估计能换十担雄黄。
你、你哪来的?阿满结结巴巴地问。小狗得意地摇尾巴:我可是犬神,山里的金子都是我的!
等阿满扛着十斤雄黄回到村口,太阳已经西斜。村口老槐树上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浓雾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
快把雄黄撒在祠堂四周。小狗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阿满这才发现,原本热闹的村子静悄悄的,连鸡鸭都没了声响。
他心头一紧,跟着小狗往祠堂跑。刚转过巷口,就看见王婶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阿满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是怎么了?阿满急得直跺脚。小狗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脚:先撒雄黄,回头再解释!
十斤雄黄撒完,祠堂四周升起淡金色的光墙。阿满这才发现,浓雾中漂浮着无数淡绿色的光点,像萤火虫又像鬼火。那些光点碰到光墙,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青烟消散。
这是瘴气。小狗蹲在光墙前,尾巴垂得老长,今年气候反常,山里的瘴气提前发作了。
阿满想起去年邻村爆发瘴气,死了十几个人。他抹了把冷汗,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犬神吗?怎么不早点说?
小狗突然打了个喷嚏,耳朵上的红毛蔫了半截:我、我上个月偷吃了月老祠的红绳,被关了禁闭......
阿满:......
接下来的三天,阿满和小狗成了清水村的临时郎中。小狗指挥着村民用艾草熏屋子,阿满则熬制清热祛毒的草药汤。那只贪嘴的犬神居然会分辨药材,叼着野山参满村跑,活像个毛茸茸的采药童子。
你说你被关禁闭,怎么跑出来的?阿满趁着熬药的空当问。小狗蹲在灶台边,尾巴扫着柴火堆:我、我变成野狗混出来的......
阿满突然想起初见时的陶瓮,憋着笑问:那陶瓮也是你故意弄的?
小狗耳朵耷拉下来,用爪子捂住脸:我、我以为凡人都喜欢笨笨的小狗......
阿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却被小狗扑过来咬住裤脚。两个正在打闹,突然听见祠堂外传来喧哗。
是张猎户!阿满跳起来,跟着村民跑到村口。只见张猎户浑身湿透,背着弓箭跌坐在地上,身边躺着头浑身溃烂的野猪。
这、这猪中邪了!张猎户哆哆嗦嗦地说,我一箭射穿它喉咙,它居然还追了我三里地......
阿满凑近一看,野猪伤口处泛着诡异的蓝光,周围的土地都结了冰。小狗突然窜出来,前爪按在野猪头上,红耳朵发出淡淡的金光。
是山魈的怨气。小狗声音低沉,看来瘴气只是引子。
阿满心里一沉。山魈是山里最凶恶的精怪,往年只有大旱之年才会出现。他望向远处的雾隐山,山顶的千年古松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你能对付吗?阿满小声问。小狗抖了抖耳朵,突然跳上他的肩膀:走,去老槐树!
老槐树下,小狗用爪子扒开落叶,露出块刻着符文的青石。阿满突然想起,这是每年惊蛰村民祭祀犬神的地方。
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符文上。小狗指挥道。阿满依言照做,鲜血刚碰到青石,整棵老槐树突然剧烈晃动,树干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
握住树枝!小狗大喊。阿满抓住垂下的枝条,只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遍全身。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犬形!
这是......
雾隐犬神的祝福。小狗蹲在他头顶,能让凡人短暂获得神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山石崩塌的巨响。浓雾中浮现出巨大的黑影,通红的眼睛像两盏灯笼。
山魈来了!阿满握紧手中的树枝,只觉浑身充满力量。小狗突然从他头顶跳下来,叼起块雄黄砸向黑影。
汪呜——!
清脆的犬吠声震得浓雾散开,山魈的黑影在金光中扭曲变形。阿满瞅准时机,将手中的树枝刺入黑影中央。
嗷——!
凄厉的惨叫声中,山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阿满瘫坐在地上,发现手中的树枝已经变成了一把晶莹的玉剑。
干得漂亮!小狗跑过来蹭他的手,突然打了个喷嚏,不过下次记得先撒雄黄......
阿满望着渐渐消散的浓雾,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低头一看,玉剑正在慢慢变回树枝。
这是......
凡人不能长时间使用神力。小狗跳上他膝盖,不过放心,我会教你怎么修炼的。
阿满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传来村民的欢呼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张猎户正抱着野猪尸体朝这边跑来,脸上的溃烂已经消退大半。
阿满!你是怎么做到的?张猎户激动地问。阿满挠了挠头,刚想开口,却发现小狗已经钻进了他的裤腿。
我......我遇到了犬神。阿满红着脸说。村民们面面相觑,突然集体跪了下来。
犬神显灵了!王婶颤巍巍地说,今年的祭祀我们一定准备最肥的猪......
阿满哭笑不得,感觉裤腿里的小狗正在瑟瑟发抖。他低头一看,雪白的毛发里还沾着刚才的雄黄粉,活像撒了糖霜的糯米团子。
那个......犬神说不用猪,用豆干就行。阿满硬着头皮说。小狗在裤腿里猛地一僵,尾巴扫得他小腿发痒。
当天夜里,清水村灯火通明。阿满的豆腐坊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都想尝尝被犬神祝福过的豆腐。小狗躲在灶台后面,用爪子扒拉着阿满偷偷塞过来的豆干,吃得吧唧作响。
明天开始教你修炼。小狗突然说,先从打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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