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香村的王铁栓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跟一口铁锅称兄道弟。
那口铁锅是他爹传下来的,黑黢黢的锅沿包着层亮闪闪的浆子,据说是用了三代人的老物件。铁栓他娘走得早,爹前年也埋进了后山,就剩他跟这口锅守着三间土坯房。三十出头的汉子,论庄稼活是把好手,可对着灶台就犯怵,炒个青菜能糊成炭,煮锅面条能涝出半锅铁锈味。
这天后晌,铁栓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累得直晃悠。灶台上冷锅冷灶,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抓起个硬邦邦的窝头就着井水啃,啃得腮帮子发酸。正愁眉苦脸时,眼角瞥见那口老铁锅,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试试?
他笨手笨脚地生火,往锅里倒了点猪油,油一热就慌了神,抓起切得歪歪扭扭的萝卜块往里扔。“刺啦”一声,油星子溅得满脸都是,他疼得直跺脚,慌乱中又把盐罐子碰倒了,白花花的盐粒撒了半锅。
“完犊子了。”铁栓蹲在灶前叹气,看着锅里黑乎乎的一团,连掀锅的勇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了两下,锅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咕嘟”声,像是有人在小声嘟囔。铁栓一愣,以为是自己累出了幻听,刚要起身,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听得真切,是个闷闷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调子:“蠢货,盐放多了不知道往回放点糖?”
铁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他环顾四周,土坯房就他一个人,门窗都关得严实,难不成是撞邪了?
“看什么看,老子在这儿呢。”那声音又响了,这次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铁栓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挪到灶台边,慢慢掀开锅盖。锅里的萝卜块不知何时变得油光锃亮,香气顺着锅沿往外冒,哪还有刚才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他正纳闷,就见锅底中央的黑铁上,隐约浮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睛像两滴凝固的油珠,正瞪着他呢。
“你……你是个啥玩意儿?”铁栓舌头都打了结。
“啥玩意儿?”小脸撇了撇嘴,声音透着股老气横秋的傲慢,“睁大你的驴眼看看,老子是这口锅成的精,论辈分,你得喊我声爷爷。”
铁栓彻底懵了。活了三十年,只听说过狐狸成精、柳树成精,从没听说过铁锅也能成精。他伸手想去摸摸那小脸,刚碰到锅沿,就被一股热流烫得缩回手,手背红了一片。
“没大没小的!”铁锅精哼了一声,“想当年,你爷爷用我炖肉,那得提前三天给我擦油;你爹用我烙饼,每次都得念叨三遍‘锅爷受累’。就你,把老子当破烂使唤,炒个破萝卜都能放半罐盐,丢不丢人?”
铁栓被训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自己确实对这口锅不上心,平时用完随便一刷,有时候还忘了擦干,锅底都锈了好几块。他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那……锅爷,您老咋现在才出来?”
“还不是被你气的!”铁锅精的声音拔高了些,“前儿个你煮红薯,居然把我往冷水里扔,差点没把老子冻散架。今儿个更过分,撒那么多盐,是想腌死老子还是腌死你自己?再不出声,老子这身本事就被你糟践完了!”
铁栓这才明白,敢情是自己伺候得不周,把锅精给惹出来了。他看着锅里香喷喷的萝卜块,肚子叫得更欢了,试探着问:“锅爷,这萝卜……是您老弄的?”
“不然呢?指望你?”铁锅精的语气缓和了点,“赶紧盛出来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铁栓赶紧找了个大碗,把萝卜块盛出来,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嚯,咸淡正好,萝卜炖得软烂,带着股说不出的鲜香,比村里最好的厨子张婶做的还好吃。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萝卜吃了个精光,连汤汁都泡了窝头,吃得满头冒汗。
“咋样?”铁锅精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
“好吃!太好吃了!”铁栓竖着大拇指,“锅爷您真是神了!”
“那是自然。”铁锅精受用地点点头,“想当年,你爷爷请李秀才来家里喝酒,就是我给他们炖的野猪肉,李秀才当场就写了首诗夸我,说‘黑釜藏珍味,柴烟绕栋梁’……”
铁栓听得津津有味,刚才的害怕早没了影,反倒觉得这铁锅精还挺有意思。他蹲在灶前,跟锅里的小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从庄稼收成聊到村里的新鲜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行了,老子困了。”铁锅精打了个哈欠,小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明儿个想吃啥,提前说一声,别再瞎折腾了。”
话音刚落,锅底的小脸就慢慢隐了下去,铁锅又恢复了那副黑黢黢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铁栓摸了摸锅沿,温温的,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收拾好碗筷,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口会说话的铁锅。
第二天一早,铁栓被一阵香味勾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灶台边,见锅里正炖着黄澄澄的小米粥,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摆着两个金黄的煎蛋,油光锃亮,看着就好吃。
“醒了?赶紧吃,凉了就腥了。”铁锅精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
铁栓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喝,粥熬得糯糯的,带着股米香,煎蛋外酥里嫩,咸淡刚好。他边吃边问:“锅爷,您老不用睡觉的吗?”
“睡啥?老子是铁锅,烧着火才精神。”铁锅精哼了一声,“对了,今儿个赶集,你去割二斤五花肉回来,再买点豆角,老子给你做红烧肉焖豆角,让你尝尝啥叫真正的好菜。”
铁栓一听,乐了,扒拉完早饭就往集上跑。以前他赶集,最多买俩馒头就回来了,今儿个脚步都轻快了,见了卖肉的,豪气地称了二斤五花肉,又挑了把新鲜的豆角,兜里的钱花了大半,心里却美滋滋的。
回到家,他把肉和豆角递给铁锅精“过目”。铁锅精在锅里转了转,油珠似的眼睛眯了眯:“嗯,肉还行,就是瘦了点,豆角挺新鲜,算你有眼光。”
铁栓嘿嘿笑了,蹲在灶前看铁锅精“表演”。就见他不用铁栓动手,锅里自己冒出火苗,五花肉“扑通”跳进锅里,油花滋滋地响,肉块在锅里自己翻来翻去,慢慢变成了金黄色。接着,酱油、料酒、冰糖自己往锅里跳,不多不少,刚好合适。最后豆角也滚了进去,锅盖“啪嗒”一声自己盖上了。
铁栓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比戏文里的神仙还厉害。
半个时辰后,锅盖自己掀开,一股浓郁的肉香直冲鼻子,引得隔壁的张婶都隔着墙喊:“铁栓,你家做啥好吃的呢?香死人了!”
铁栓赶紧把红烧肉盛出来,红亮的肉块裹着浓稠的汤汁,豆角吸足了肉香,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他刚要下筷子,就听铁锅精说:“给隔壁张婶端一碗过去,她上次给你送的咸菜,你得还个人情。”
铁栓一拍脑袋,赶紧装了满满一碗,给张婶送过去。张婶尝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圆:“哎哟,铁栓,你啥时候厨艺这么好了?这肉炖得比城里馆子还香!”
铁栓挠着头笑:“不是我做的,是……是我家锅做的。”
张婶以为他开玩笑,笑着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还跟婶子藏心眼儿。”
从那以后,铁栓的日子就变了样。每天早上醒来,锅里准有热乎饭;晚上从地里回来,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做好了。铁锅精不光会做饭,还挺爱管闲事。铁栓想偷懒睡懒觉,它就“哐当”一声把锅盖撞得响;铁栓跟村里的二柱子吵架,它就骂他没出息,连个人都吵不过;甚至铁栓晚上看书看得晚了,它还会催:“赶紧睡,明天起不来误了种地,喝西北风去?”
铁栓倒也乐得被管着,有人(或者说有锅)惦记着的日子,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多了。他对铁锅也上心了,每次用完都仔仔细细擦干净,还学着爹的样子,时不时给锅沿抹点油,把锅底的锈迹一点点磨掉。铁锅精见了,嘴上不说,眼角的油珠却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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