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村的老木匠王福来有个宝贝,不是他打了半辈子的八仙桌,也不是镇上掌柜花三倍价钱求的雕花床,而是灶台上那把用了二十三年的酸枣木勺子。
这勺子瞧着普通,勺柄被磨得油光水滑,边缘磕碰出好几处豁口,可王福来宝贝得紧。每日做完活计,必用粗布蘸着温水细细擦三遍,连勺底的木纹缝都不放过。有回邻村货郎想换走它,掏出块亮晶晶的铜勺,王福来把眉毛一竖:你当我王木匠是那眼皮子浅的?这勺子熬粥不溢锅,盛汤不烫嘴,铜疙瘩能比?
货郎撇撇嘴走了,王福来却对着勺子叹气。自前年老婆子走后,屋里就剩他一个人,这勺子倒是陪他熬过了数不清的寒夜。
那年入秋格外凉,王福来染了风寒,躺了三天没起身。头天夜里渴得厉害,挣扎着想摸桌角的水壶,迷迷糊糊间,就见灶台上那木勺掉在地上,在青砖地上打了个滚,竟自己竖了起来。
他以为是烧糊涂了,眯着眼瞧。那木勺晃晃悠悠挪到桌边,勺柄勾住水壶提绳,竟真把水壶往床头拖。可它毕竟是把勺子,没走两步就绊倒在地,壶嘴磕在门槛上,洒了半壶水。
王福来这一惊,倒清醒了大半。他撑起身子咳嗽两声,那木勺地缩回灶台底,装成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王福来扶着墙挪到灶台前,盯着木勺看了半晌。这勺子是他刚成亲那年,用院里老酸枣树的根瘤子雕的,老婆子总说勺柄弯得像月牙,吉利。他拿起勺子掂了掂,忽然笑了:是你昨晚帮我倒水?
木勺没动静,可勺沿好像微微颤了颤。
从那天起,王福来的日子多了些盼头。他发现这勺子成了精,却懒得出奇。有时他劈柴累了,叹口气说要是有人帮我递壶水就好了,过会儿准能听见桌角一声,水壶自己滑过来半寸;要是他念叨今天的粥熬得太稠,保准第二天灶台上会多出半碗井水,像是谁半夜偷偷倒进去的。
最逗的是有回他赶集,忘了关鸡窝门。回来时正撞见木勺卡在鸡窝栅栏上,勺柄歪歪扭扭地勾着门闩,旁边三只芦花鸡吓得缩在角落,鸡毛掉了一地。王福来又气又笑,把勺子解救下来,戳着它的豁口骂:你个小祖宗,知道护家是好,可你打得过黄鼠狼吗?
勺子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像是在撒娇。
村里渐渐有了些传言。有人说王木匠家闹鬼,半夜总听见厨房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有人说他得了个宝贝,上次张寡妇借酱油,亲眼看见酱油壶自己跳到桌上。王福来从不辩解,只是每次去村头磨坊磨面,都会多带块红糖,回来掰碎了撒在灶台上——他发现这勺子精格外喜欢甜东西,撒了红糖的第二天,准能在面缸里找到提前筛好的面粉。
入了冬,月牙村下起第一场雪。王福来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忽然想起年轻时带老婆子去镇上看花灯的事。那时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雪地里,老婆子的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比灯笼还亮。
唉,要是能再喝口你熬的姜茶就好了。他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叹气。
后半夜,他被一股焦糊味呛醒。睁眼一看,灶间竟亮着微光。王福来心里一紧,披了棉袄过去,只见灶台上火苗跳着,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而他那木勺正架在锅沿上,勺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锅里的东西,冒出的黑烟把勺柄熏得黑乎乎的。
你这是折腾啥?王福来又惊又喜。
木勺听见动静,掉进锅里,溅起的热水烫得它在水面上打转转。王福来赶紧关火,捞出勺子一看,锅里哪是什么姜茶,竟是半锅烧焦的红糖块,混着几片没洗的姜,黑乎乎黏成一团。
他把勺子揣进怀里暖着,看着那锅糊涂茶,眼眶忽然热了。这笨精灵,怕是听了他的话,想学着老婆子的样子熬姜茶呢。
打那以后,王福来开始教勺子精做事。他煮粥时,会握着勺柄慢慢搅:顺时针转,不然米会粘锅底。他做馒头时,会把勺子放在发面盆旁:看好了,面发起来会冒泡,像你打嗝的样子。
勺子精学得慢,却格外认真。有时王福来午睡,它会偷偷溜进面盆,用勺柄戳戳面团,好像在检查发没发好;要是王福来做木工活时不小心扎了手,它准会敲着药箱,提醒他涂药膏。
开春时,村里来了个货郎,背着个大包袱挨家挨户叫卖。到了王福来家门口,货郎眼睛一亮,盯着院里晒着的几样木活:大爷,您这手艺地道啊!我这有个稀罕物,换您件小玩意咋样?
说着他掏出个琉璃盏,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王福来瞥了眼厨房,见木勺正卡在窗台上偷看,故意板起脸:我家东西不外换。
货郎不死心,压低声音:我听说您家有个会自己动的物件?是不是个老勺子?实不相瞒,我认识个懂行的,能给它炼化成法器,保您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福来的脸地沉了:你胡说八道啥!他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外赶,货郎踉跄着跑了,嘴里还嘟囔:不识抬举,等那精怪害了人,有你后悔的......
关上门,王福来发现木勺掉在地上,勺柄断了一小截,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他心里一揪,赶紧捡起勺子,用砂纸细细打磨断口:别怕,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勺子在他掌心轻轻抖着,像是在哭。
那天起,勺子精消沉了好几天,连红糖都吸引不了它。王福来急了,找出珍藏的枣木胶,小心翼翼地把断了的勺柄粘好,又在柄尾刻了个小小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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