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朔阳城,灯火如星。将军府偏厅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几人眉宇间的凝重。
墨文渊将一卷泛黄的舆图在案上铺开,指尖点向陇右与河西交界处的一座山城:“金城。云尚书当年密奏中提到的私铸工坊,就在此处。据‘夜不收’最新探查,这里不仅是贾党私铸甲胄的据点,近半年更频繁有西戎匠人出入。”
“西戎匠人?”周沁敏锐地抓住关键,“贾党竟敢私通西戎,铸造军械?”
“不止。”星晚接口,她面前摊着几张绘有奇特纹样的绢帛,“这是从那个‘影阁’医师身上搜出的图样,并非中原制式,倒像是……西戎王庭侍卫的铠甲纹饰。贾党恐怕不止是私铸,而是在为西戎提供精良军械。”
林鹿眸色一沉。贾后为了稳固权势,竟不惜资敌,此举无疑是在朔方背后埋下一把淬毒的尖刀。一旦西戎获得稳定的精良装备供应,朔方将永无宁日。
“必须拔掉这颗钉子。”林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金城位置敏感,在河西与陇右之间,慕容岳态度暧昧,我们不宜大军出动。文渊,你有何计策?”
墨文渊羽扇轻点金城附近的一条蜿蜒河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主公可派一支精干小队,伪装成商队,借与河西贸易之名接近金城。同时,让陈望的‘夜不收’提前潜入,摸清工坊布防、工匠构成及物资往来路线。最关键的是,找到贾党与西戎勾结的确凿证据。”
他顿了顿,看向星晚:“星晚师妹需随队同行。工坊内部机关重重,非精通此道者不能破解。若能缴获其铸造图谱乃至现成器械,对我军装备提升大有裨益。”
星晚毫不犹豫地点头:“义不容辞。”
“此事风险极大。”周沁面露忧色,“金城距我朔方核心区域遥远,一旦身份暴露,四面皆敌。需有得力之人统领全局。”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一直沉默的郑媛媛。她负责与河西贸易,是伪装商队的最佳掩护,且胆大心细,武艺不俗。
郑媛媛感受到目光,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怯意:“我去。贸易队需要深入河西,正好可以借道靠近金城。我对世家商路运作熟悉,不易惹人怀疑。”
林鹿凝视她片刻,沉声道:“好!媛媛任明队首领,负责与河西周旋,掩护行动。星晚、陈望率‘夜不收’精锐负责暗线探查与突袭。秀姑的侦察营在外围策应。记住,首要目标是证据和工匠,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上。”
“诺!”几人齐声应道。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离去准备。林鹿独留墨文渊。
“文渊,依你看,慕容岳在此事中,会扮演什么角色?”林鹿走到窗边,望着陇右方向。金城理论上处于陇右节度使的势力边缘,慕容岳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墨文渊沉吟道:“慕容岳坐山观虎斗,乐见我们与河西、贾后相争。他或许默许贾党在其地盘上搞小动作,以此作为筹码。但若我们真能拿到贾党通敌的铁证……这局面就不同了。届时,或可借此与慕容岳做笔交易。”
“是啊,铁证……”林鹿目光深远,“这不仅是摧毁一个工坊,更是撬动整个大局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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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朔阳城西隅,一座守卫森严却并不起眼的宅院内。
永宁公主,或者说云裳,正对着一盏孤灯,面前铺着空白的信笺。笔尖饱蘸墨汁,却迟迟未能落下。
写给慕容岳的信,至关重要。这不仅是朔方破局的关键一步,也是她以公主身份,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试图运用那早已陌生的权柄。她该如何自称?是继续隐匿身份的“云裳”,还是揭开伤疤的“永宁”?该如何措辞?是恳求,是交易,还是以皇室大义相压?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她听到了。是周沁。
“殿下还在犹豫?”周沁将一碗温热的安神茶放在她手边,声音柔和。
云裳没有回头,苦笑道:“沁姐姐,你说,我这前朝公主的身份,如今还值几斤几两?慕容岳那样的枭雄,会在意一道先帝可能都未曾公示的密旨,和一个流亡的皇女吗?”
周沁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按住她微凉的手:“殿下,身份是过去,但选择在未来。林将军他们看重的,并非仅仅是您的身份,更是您这个人——您的才智,您的坚韧,以及您愿意为这片土地和百姓付出的心。这封信,不是乞讨,是合作。告诉慕容岳,朔方愿与陇右共御西戎,维护西境安宁。而殿下您,就是这份盟约最可靠的见证。”
她顿了顿,声音更缓:“况且,殿下可还记得,慕容岳的母亲,似乎也出身鲜卑贵族,与西戎有世仇?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对贾党资助西戎的行为深恶痛绝。”
云裳眼眸微动。周沁的话像一缕阳光,驱散了她心中的部分迷雾。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
不再是工整秀丽的闺阁字体,而是带着一丝隐忍锋芒的行书。她以“永宁”自称,却不提密旨,只陈述贾党于金城资敌之实,陈说西戎坐大对陇右、朔方乃至整个大雍西疆的祸患,最后提出朔方愿与陇右共享情报,必要时联手铲除金城毒瘤,共保边境太平。
写完最后一字,她搁下笔,感觉虚脱般疲惫,又有一股久违的力量在心底滋生。
周沁拿起信笺,仔细吹干墨迹,赞道:“情理兼备,柔中带刚。殿下,此信必能打动慕容岳。”
当夜,这封至关重要的信,由秀姑手下最得力的信使,带着特殊的印记,悄无声息地送往陇右。
而在另一边,郑媛媛的商队也已准备就绪。数十辆大车装载着毛皮、药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启程,向西而行。星晚混在工匠队伍里,陈望和他的“夜不收”则像水滴融入大地,先行一步,消失在通往金城的险峻山道中。
朔方的棋,已经落下。东都洛阳的贾后,河西的薛瑾,陇右的慕容岳,乃至阴山以北的西戎王庭,他们又将如何应对?
这场围绕金城工坊、先帝密旨和流亡公主的无声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星火已在朔方点燃,能否燎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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