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滩大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朔方乃至周边势力。朔方军民欢欣鼓舞,士气空前高涨。永宁公主高台擂鼓的事迹,更是被编成歌谣,在军中、在坊间广为传唱。“监军公主”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号,她与将士同生共死的形象,已深深烙印在朔方人心头。
然而,胜利的喜悦之下,潜流暗涌。
将军府书房内,林鹿听着墨文渊的汇报,眉头微蹙。
“慕容岳派人送来贺礼,言辞客气了许多,明确表示愿与朔方‘互通有无’。”墨文渊顿了顿,“北庭马渊更是直接,除了贺礼,还附赠了五百匹良马,说是聊表心意。”
“河西和秦王那边呢?”
“薛瑾按兵不动,但边境哨探活动频繁。赵珏已离开凉州,行踪不明。至于洛阳……”墨文渊声音压低,“贾后震怒,据说在宫中杖毙了数名宫人。朝中几位为金城之事发声的御史,或被贬黜,或‘称病’告老。”
林鹿指尖敲击桌面:“贾后这是在清理门户,稳固内部。她暂时无力直接对付我们,但‘影阁’的威胁更大了。”
“正是。”墨文渊点头,“此外,军中……也有些议论。”
“哦?什么议论?”
“主要是关于公主殿下。”墨文渊斟酌着用词,“将士们对殿下自然是爱戴的。但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殿下监军之职,权柄过重,尤其是……她手持那半枚虎符,又深得军心民心……”
林鹿眼神一凝,没有立刻说话。他明白墨文渊的未尽之语。永宁公主的身份特殊,如今又立下如此威望,难免会让一些老部下心生疑虑,担心将来权柄旁落,或者朔方不再纯粹是“林”家的朔方。
“此事我心中有数。”林鹿摆摆手,“公主之事,我自有主张。当务之急,是消化战果,整军备武,应对接下来的风波。西戎败退,但秃发兀术绝不会善罢甘休。薛瑾和秦王,也不会一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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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永宁公主暂居的院落却亮着灯。
周沁轻轻推门而入,看到云裳正对着一碗已经微凉的汤药出神,手臂的动作明显还有些僵硬。
“殿下,该用药了。”周沁走上前,将药碗端起,试了试温度,“我让人再去热一下。”
“不必了,沁姐姐。”云裳回过神,接过药碗,眉头未皱便一饮而尽。那日擂鼓,她几乎耗尽了力气,双臂酸软了数日。
“殿下今日感觉如何?”周沁关切地问。
“好多了。”云裳放下药碗,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沁姐姐,外面……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议论我?”
周沁看着她清澈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睛,心中微叹。这位公主,远比她想象的要敏感。
“殿下为何如此问?”
“我并非不通世事。”云裳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监军之位,非同小可。我以一介女流,又是前朝公主身份,骤登此位,又经饮马滩一事……难免引人猜忌。只怕……会给林将军带来麻烦。”
周沁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坚定:“殿下多虑了。军中将士,感念的是殿下与他们同甘共苦之心。若非殿下擂鼓激励,饮马滩之战,胜负犹未可知。将军他……心中亦是明白的。”
“是吗?”云裳抬眼,目光似乎能穿透窗纸,望向那个她时常惦念的方向,“我只怕,我这身份,终究是一把双刃剑。用之得当,或可助他;若稍有差池,便会反伤其身。”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周沁与云裳同时一怔。周沁示意云裳噤声,自己悄然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是我。”窗外传来林鹿低沉的声音。
周沁惊讶地看了一眼云裳,见她也是面露愕然,随即了然,对窗外轻声道:“将军稍候。”她转身对云裳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并细心地将门掩好。
云裳心跳莫名加速,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林鹿站在门外月光下,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常服,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他的目光落在云裳脸上,深邃难辨。
“将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云裳侧身让他进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紧张。
林鹿走进房间,并未坐下,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桌上那盏孤灯。“来看看你的手臂好些没有。”他的声音比平日柔和些许。
“劳将军挂心,已无大碍。”云裳垂眸。
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今日墨文渊告诉我,军中有些关于你的议论。”林鹿忽然开口,直接得让云裳心头一紧。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努力保持平静:“我明白。监军之位,权柄过重,我又是这样的身份……”
“你怕了?”林鹿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
云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以及那股熟悉的松烟气息。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脊抵住了书架。
“我不怕非议。”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坚定,“我只怕……我的存在,会成为你的负累。”
林鹿低头看着她,近得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清亮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负累?”他重复着这个词,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拿起了桌上那半枚虎符的仿制品,在指尖摩挲着,“云裳,你可知,在饮马滩,当我看到你站在高台擂鼓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云裳屏住呼吸。
“我在想,”林鹿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朔方,这片我用命搏杀出来的基业,若能有你站在身侧,或许……才真正算得上完整。”
云裳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林鹿将虎符放回桌面,手指却顺势下滑,轻轻握住了她因紧张而攥紧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非议也好,猜忌也罢,我林鹿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他看着她,目光灼灼,“你只需记住,这监军之位,既给了你,便不会收回。这朔方,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他的手握得很紧,不容她挣脱,也仿佛在传递着一个无声的承诺。
窗外月色朦胧,室内灯火如豆。两个身影靠得极近,影子在墙壁上交叠,许多未尽之语,似乎都融入了这静谧的夜色之中。
这一刻,权谋与真心,责任与情愫,如同交织的藤蔓,在这朔方的暗夜里,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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