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空气骤然紧绷。
郑媛媛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监视的目光变得密集而充满恶意。市集上原本热情的商贩眼神闪烁,下榻的客栈周围多了许多陌生的“闲人”。她知道,程立动手在即。
薛铭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前日还送来请柬邀她品鉴新得的西域葡萄酒,今日便称病不出,避而不见。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首领,客栈前后门都被盯死了,我们的人发现至少有三批不同来历的探子。”扮作伙计的“夜不收”队长低声汇报,面色凝重,“程立调动了节度使府的亲卫,恐怕今晚就会动手。”
郑媛媛临窗而立,望着凉州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窗台上那盆略显萎靡的兰草。她想起离开朔阳前,自己那决绝的心情,想起林鹿深沉的目光,也想起永宁公主擂鼓时那道坚定的身影。
不能死在这里。她对自己说。至少,不能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我们带来的货物处理得如何?”她问,声音异常平静。
“按您的吩咐,大部分已脱手,换成了金饼和便于携带的珠宝。但还有一批药材,压在手里,买主突然反悔了。”
郑媛媛眼中寒光一闪:“那批药材……接收方是军中药营的采办吧?”
“是。”
“程立这是想断了我们最后一点伪装,逼我们现形。”郑媛媛冷笑,“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一份大礼。”
她迅速下达指令:“阿木,你带两个人,趁现在天色未暗,混出城去,在城西三十里的废弃烽燧留下接应标记。其余人,检查兵器,准备突围。”
“首领,我们硬闯吗?城外还有河西军的巡哨……”
“不,我们等。”郑媛媛走到桌边,拿起那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红梅簪子,这是离开朔阳时,她从那株梅树上折下的,如今花瓣早已干枯,但形态依旧傲然。“程立要动手,必然选在夜深人静。但他不敢在节度使府附近明目张胆,最大的可能,是在我们返回客栈的路上,或者……”她目光扫过房间,“直接在这里制造‘意外’。”
她将红梅簪子仔细簪回发间,动作从容不迫:“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意外’,变成送给薛铭的一份‘大礼’。”
夜幕如期降临,凉州城实行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梆子声和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子时刚过,客栈后院墙头悄然翻入数道黑影,动作迅捷,手持利刃,直扑郑媛媛所住的上房。与此同时,客栈前门也被粗暴撞开,十余名身着便装却行动矫健的汉子涌入,封锁了出口。
“动手!”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踹开房门。
房间内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封信,压在茶杯下。
黑衣人脸色一变,抓起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寥寥数字:“世子雅鉴,程公‘盛情’,媛媛心领,他日必有厚报。”
“不好!中计了!搜!”黑衣人首领气急败坏。
然而,就在他们闯入房间的同时,客栈对面的屋顶上,郑媛媛和几名“夜不收”队员如同蛰伏的猎豹,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混乱。
“走!”郑媛媛低喝一声,几人借助钩索,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后方小巷,迅速融入黑暗之中。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薛铭在城中的另一处别苑。那里守卫相对松懈,而且是薛铭私下寻欢作乐之所,程立的手一时半会儿还伸不了那么长。
郑媛媛赌的就是薛铭的矛盾心理。他既想利用自己,又受其父和程立压制。如今程立悍然动手,等于打了薛铭的脸。只要自己能见到薛铭,就有机会挑起他们内部更大的矛盾,甚至……寻求一线生机。
然而,程立显然也料到了各种可能。城内的搜捕网迅速收紧,主要通道都被封锁。郑媛媛几人虽然凭借高超的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多次摆脱追兵,但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
在一个狭窄的巷道里,他们被一队手持强弓劲弩的程立亲卫堵住。
“郑小姐,束手就擒吧!免得皮肉之苦!”带队校尉狞笑着喊道。
箭矢上弦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郑媛媛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发间的红梅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滴凝固的血。她计算着距离,突围的希望渺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巷道另一端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放肆!何人敢在世子别苑附近动武!”
一队骑士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为首者,竟是薛铭!
他一身锦袍,面色阴沉,目光扫过场中情形,最后落在郑媛媛身上,尤其是在她发间那支红梅簪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世子!”程立的校尉连忙行礼,“我等奉程先生之命,捉拿朔方细作!”
“细作?”薛铭冷笑一声,“郑小姐是本世子的客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我的人?滚!”
校尉面露为难:“世子,这……程先生有令……”
“啪!”薛铭马鞭一挥,直接抽在那校尉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我的话不管用了?要不要我现在就去问问父亲,这河西,是他薛瑾做主,还是他程立做主!”
校尉捂着脸,不敢再言,悻悻地带人退去。
薛铭这才下马,走到郑媛媛面前,看着她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警惕的眼神,叹了口气:“郑小姐,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郑媛媛心中念头飞转,薛铭此刻出现,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收起短刃,微微颔首:“多谢世子解围。”
薛铭的别苑内,灯火通明。他屏退左右,看着郑媛媛,苦笑道:“郑小姐,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程立那条老狗,咬着你不放,连我都差点压不住。”
郑媛媛平静地看着他:“世子既然出手,想必已有决断。媛媛是生是死,不过世子一念之间。”
薛铭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沉吟道:“我可以送你出城。但你需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世子请讲。”
“第一,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离开后,不得再以此事做文章,离间我父子。”
“可。”
“第二,”薛铭抬起眼,目光锐利,“他日若林鹿败亡,我要你,和你所知的朔方军情。”
郑媛媛心头一震,与薛铭对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如冰雪初融,带着一丝凄艳:“世子好算计。可惜,媛媛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忠义’二字。林将军若败,媛媛必不独活。此身此心,早已许给朔方,岂能再做交易?”
她话语中的决绝,让薛铭一时怔住。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匆匆入内,在薛铭耳边低语几句。薛铭脸色微变,看向郑媛媛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城外三十里烽燧,有不明人马活动,是你的人?”
郑媛媛不置可否。
薛铭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停下,似乎下定了决心:“罢了!你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他扔给郑媛媛一枚令牌,“凭此令,可出西门。至于能否躲过程立的追杀,就看你的造化了!”
郑媛媛接过令牌,深深看了薛铭一眼:“世子今日之情,媛媛记下了。他日战场相遇,必留你一线生机。”说罢,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薛铭摩挲着手指,喃喃自语:“林鹿啊林鹿,你何德何能……”
凉州城外,郑媛媛与接应的“夜不收”队员汇合,马不停蹄,向东疾驰。身后,凉州城的轮廓渐渐模糊,而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发间那支红梅,在疾风中微微颤动,傲然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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