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与北庭的风云变幻，并未影响陇右节度使慕容岳的好心情。此刻，他正斜倚在鄯州金城府邸的胡床上，把玩着一支刚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的琉璃杯，听着心腹幕僚汇报各方动向。
“主公，陈王与秦王在孟津激战正酣，双方投入兵力已逾十万，尸横遍野，短期内难以分出胜负。”幕僚低声道。
慕容岳嗤笑一声，胡人血统深刻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诮：“打吧，打得越狠越好。赵家这些龙子凤孙，把祖宗基业当柴火烧，正好让我等边镇武人看看热闹。”他抿了一口葡萄酿，悠然道：“朝廷的旨意到了吗？”
“到了，依旧是那套‘罢兵息争，以安社稷’的空话，贾后还加封了主公为‘陇西郡王’，以示拉拢。”
“郡王？”慕容岳哈哈大笑，“这婆娘倒是大方，可惜是个空头名号。不过，既然送上门，本王就笑纳了。告诉来使，陇右谨遵朝廷旨意，定当保境安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保境安民，可是要花钱的。”
幕僚会意，立刻呈上一份清单：“主公，这是本月与朔方、河西及西域诸胡的互市收益，尤其是对朔方的战马、铁料出口，利润较上月又增加了三成。”
慕容岳扫了一眼清单上的数字，满意地点点头：“林鹿这小子，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刚跟西戎血战一场，又要提防薛铭那小子，这军备，自然是不惜血本地买。”他放下琉璃杯，手指敲着桌面，“不过，这价格嘛……下个月，再涨一成。”
幕僚有些迟疑：“主公，再涨的话，恐怕朔方会有所不满，甚至转而寻求其他渠道……”
“不满？”慕容岳冷哼一声，“他能找谁？河西薛铭恨不得生啖其肉，北庭马渊自己也要备战，能匀出多少给他？西域路途遥远，杯水车薪。这奇货可居的道理，他林鹿不懂？想要东西，就得按我慕容岳的规矩来！”
“主公明见。”幕僚躬身道，“另外，河西那边，薛铭似乎也有意增加采购，特别是优质铁矿和弩箭。”
“卖！都卖！”慕容岳大手一挥，毫不介意，“只要价钱合适，卖给谁都行。他薛铭弑父上位，根基不稳，正需要军械壮胆，这钱不赚白不赚。记住，把握好分寸，让他们两边都离不开咱们，但又不能让他们任何一方太快倒下。这平衡之术，才是咱们陇右立足的根本。”
“是。还有一事，近日有不少中原流民试图穿越陇右，前往朔方，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些……身份特殊之人。”
“哦？”慕容岳来了兴趣，“什么人？”
“疑似一些在中原得罪了权贵，或是家族在战乱中破落的士人，甚至可能有……陈王或秦王那边不得志的官吏。”
慕容岳眼中精光一闪：“仔细盘查，但不必过于阻拦。这些人，若是庸才，放了也就放了；若真是人才，去了朔方，给林鹿添几分底蕴，也能让薛铭更睡不着觉。只要不损害我陇右利益，这顺水人情，做了也无妨。”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要让我们的人盯紧点，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过去了，说不定将来，还能用得上。”
“属下明白。”
幕僚退下后，慕容岳重新拿起那支流光溢彩的琉璃杯，对着灯光欣赏。浑浊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出他深邃而算计的眼神。
中原大乱，群雄并起，对他慕容岳而言，并非危机，而是前所未有的机遇。陇右地处东西要冲，手握战马、铁矿等战略资源，俨然成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香饽饽。他就是要待价而沽，在这乱世中，为慕容氏攫取最大的利益。
“林鹿，薛铭，马渊……还有中原那些王爷们，你们尽管去争，去抢。”慕容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天下，未必只有中原才称得上‘鼎’。我慕容氏坐拥金城，扼守丝路，未必不能在这鼎沸之势中，分得一杯浓羹！”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金银、粮草、军械，正通过陇右控制的商路，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府库。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各方势力持续不断的消耗与需求之上。
与此同时，朔阳城。
林鹿也收到了来自陇右的最新报价清单，以及关于流民中发现人才的报告。
“慕容老狐狸，这是坐地起价啊。”裴文看着清单，眉头紧锁，“战马、铁料价格又涨了一成，这几个月下来，已经累计上涨超过四成了！我们的财政压力很大。”
墨文渊摇扇道：“他看准了我们短期内找不到替代来源，趁机攫利。此乃阳谋，我们暂时只能忍耐。”
林鹿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要钱，就给他。但我们要的东西，质量和数量必须保证。告诉慕容岳，若以次充好，或以短缺要挟，之前的盟约就此作废，我朔方宁可暂缓发展，也不会再从他陇右购入一针一线！”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众人皆知，这不是虚言恫吓。朔方与陇右之间，并无牢固的盟约，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慕容岳可以抬价，朔方也并非全无反制之力，至少，断绝贸易本身，就是对陇右财政收入的重击。
“另外，”林鹿看向杜衡和永宁公主，“关于中原流入的人才，要加快甄别和安置速度。不论他们曾经服务于谁，只要愿意为我朔方效力，且身家清白，有能力，就大胆任用。我们现在，求贤若渴。”
“是。”杜衡和云裳齐声应道。
林鹿走到窗边，望着南方。中原的战火，陇右的算计，北庭的暗流，河西的敌意，西戎的威胁……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涡，要将朔方卷入其中。
但他知道，退缩没有出路。唯有抓住这乱世中的每一丝机会，吸纳人才，积累实力，才能在这鼎沸之世，杀出一条生路，奠定真正的霸业之基。
慕容岳想当渔翁，殊不知，这池水中的每一条鱼，都怀着吞舟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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