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敖书房中的那盏灯,亮了整整一夜。天光微熹时,那卷来自城外的绢布终究没有被销毁,而是被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暗格。袁敖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最后一点挣扎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然取代。他没有给许劼明确的答复,只是让对方“稍安勿躁”,但两人心照不宣,求生的通道似乎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隙,只待时机。
然而,城外的联军并未给他们太多犹豫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日,吴广德将他的“疲兵”与“重点打击”策略发挥到了极致。联军不再追求一次性的猛烈登城,而是如同不知疲倦的群狼,日夜轮番袭扰。白日里,投石机依旧“偏爱”世家私兵防守的区域,将那段城墙砸得千疮百孔,守军只能蜷缩在残破的垛口后,听着巨石轰隆落下的恐怖声响,感受着脚下城墙的震颤。夜间,锣鼓、呐喊、小股部队的佯攻接连不断,守军的精神被折磨到了极限,许多人甚至出现了幻听,稍有动静便惊跳起来。
更致命的是,联军开始使用一种新的、更为恶毒的手段——腐烂投射。
他们将连日来战死、已经开始腐烂的双方士兵尸体,以及从周边村庄搜罗来的病死的牲畜,用投石机抛入城内。这些散发着恶臭的“弹药”落在街巷、屋顶,甚至水源附近,迅速污染着环境。时值夏末,天气依旧闷热,苍蝇蚊虫成群滋生,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笼罩了整个汝南城。
恐慌开始从军事层面蔓延到生存层面。守军不仅要面对刀剑箭矢,还要时刻提防可能随之而来的瘟疫。一些体质较弱的士兵和百姓开始出现呕吐、腹泻、发热的症状,军医束手无策,只能将其隔离,但这更加剧了人心的惶惶。
孙铭站在城头,望着城内几处冒着黑烟(焚烧尸体和秽物)的地方,闻着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年轻的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他能感觉到,这座城池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守军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抵抗越来越像是机械的本能。世家私兵更是怨声载道,与官军的摩擦时有发生,若非大敌当前,恐怕内部火并早已爆发。
“少将军,箭矢只剩下不到三千支,滚木擂石已尽,南门破损处虽经加固,但若再受重击,恐难支撑……”副官的每日汇报,内容一次比一次绝望。
孙铭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他走到女墙边,看着城外连绵的敌营,那里炊烟袅袅,甚至隐约传来士卒操练的号子声,充满了生机与力量。而城内,死寂、恶臭、绝望。
“难道……天真的要亡我汝南吗?”他喃喃自语,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陷入掌心。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深处,一项更为隐蔽的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在吴广德的亲自督促下,一批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曾有矿工或土木经验的壮丁,被集中起来,配发了简陋的镐、铲、筐。他们的任务不是打造攻城器械,而是——挖掘地道。
地点选在联军营寨后方,一处被树林半遮掩的土坡之后,远离城墙守军的视线。入口处用营帐和杂物巧妙伪装。
吴广德站在地道入口,看着那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里面传来沉闷的挖掘声和泥土搬运的窸窣声。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汗臭味。
“进度如何?”吴广德沙哑地问道。
负责监工的小头目抹了把汗,恭敬回道:“吴帅,弟兄们日夜轮班,不敢停歇。已向前掘进了约三十丈,方向直指城墙地基。只是……越往里越憋闷,支撑需格外小心,进度会慢下来。”
吴广德点了点头,独眼中没有任何不耐:“慢点无妨,要稳。务必计算好方位,确保地道能通到城墙之下。到时,堆放柴火、硝石,一把火烧塌墙基,或者直接让死士从地道杀入城内!”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绝密,参与之人,完工前不得与外界接触。若有泄密者,株连!”
“小的明白!”
吴广德转身离开,心中盘算着。强攻伤亡大,围困耗时久,且恐生变数(如外界援军)。这挖掘地道之法,虽也费时费力,却是一招奇兵。若能成功,便可从内部给予守军致命一击,最大限度减少联军伤亡。他不需要城里那些墙头草世家的配合(那终究不可靠),他要用自己的力量,从根子上刨倒这座坚城!
汝南城,内外交困。城头之上,是疲惫不堪、猜忌日深的守军在苦苦支撑;城墙之下,是联军悄无声息、却步步紧逼的致命威胁;城池之内,是蔓延的恶臭、潜在的瘟疫,以及某些人黑暗中滋生的背叛念头。
攻守双方的耐心与意志,都在这残酷的消耗中,逼近了最终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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