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雪停了。
苏明远换上一身普通的儒衫,没有戴官帽,也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前往东宫。
东宫位于皇城东侧,是太子或重要皇子的居所。虽然当朝尚未立储,但三皇子能住在东宫,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地位。
宫门口,早有内侍等候。见到苏明远,立即引领他进去。
穿过几道宫门,来到一座清幽的院落。院中有假山、流水、竹林,环境雅致。正中是一座书房,匾额上写着思贤堂三个字。
殿下在里面等候。内侍低声道,苏大人请进。
苏明远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门而入。
书房内,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书案前读书。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明远兄来了!三皇子起身相迎,快请坐。
苏明远仔细打量着这位皇子。
他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身穿一袭青色长袍,简朴素雅,没有皇子常有的奢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明亮而专注,透着超越年龄的睿智。
殿下谬赞,下官惶恐。苏明远行礼道。
在这里不必多礼。三皇子摆手,我既称你为兄,你也叫我名字便是。在这书房中,咱们只论学问,不论身份。
这话说得洒脱,但苏明远岂敢真的无礼?
殿下客气,下官不敢。
那你就叫我殿下吧。三皇子笑了,不过我还是叫你明远兄,这样亲切些。
他拉着苏明远坐下,让人上了茶,然后挥退了左右,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明远兄。三皇子正色道,我请你来,不是让你给我讲那些陈腔滥调的。我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大道理,背了太多经文,可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离真正的治国理政太远了。
他眼中闪着光:我听说,你在地方上推行的税赋改革,效果显着。你建立的监察制度,让贪官无处藏身。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啊!
苏明远心中一惊。
这位皇子,果然不简单。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而且问的都是实际问题。
殿下过奖了。他谨慎地说,下官所做的,不过是在圣上的指导下,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谈不上什么创新。
何必谦虚?三皇子道,我虽在宫中,但外面的事也都知道一些。你那套改革方案,据说融合了古今智慧,有很多新的思路。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些办法的?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
苏明远如果说实话——这些思路来自现代社会的管理经验——那无疑是找死。
但如果敷衍,又会让皇子失望。
他沉思片刻,缓缓道:殿下,下官这些想法,其实都是从经典中来的。《周礼》中有关于官制的设计,《管子》中有关于经济的论述,《商君书》中有关于法治的思考……我不过是将这些古人的智慧,结合当今的实际情况,做了一些调整和运用罢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的创新,又把源头归于古代经典,不会引起怀疑。
原来如此。三皇子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古人的哪些思想,最适合用于当今的治理?
这要看殿下想了解哪方面。苏明远道,治国理政,千头万绪。有关于民生的,有关于吏治的,有关于军事的,有关于外交的……
我想听你讲讲,如何让国家富强,百姓安乐。三皇子认真道,这是我将来……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但苏明远已经听明白了——这位皇子,显然对储位有想法。
气氛有些尴尬。
苏明远装作没听出来,微笑道:殿下的志向,令人钦佩。国家富强,百姓安乐,这是所有读书人的理想。
他顿了顿,不过下官以为,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要明白一个道理——国之根本在民。
国之根本在民?三皇子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正是。苏明远道,《孟子》中的这句话,道出了治国的真谛。君主治国,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享受,而是为了百姓的福祉。只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三皇子点头:这个道理我懂。但具体该如何做?
有三个关键。苏明远伸出三根手指,其一,轻徭薄赋,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是基础。
其二,明刑弼教,让百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赏罚分明,才能维持秩序。
其三,选贤任能,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担任官职,为百姓办事。官员是连接朝廷和百姓的桥梁,这个桥梁若是断了或歪了,国家就危险了。
三皇子听得入神,连连点头。
这三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他叹道,就说轻徭薄赋吧,朝廷开支巨大,军费、俸禄、工程,哪样不需要钱?如果税收减少了,这些钱从哪里来?
好问题。苏明远赞道,殿下能想到这一点,说明已经在思考实际问题了。
他稍稍整理思路:其实轻徭薄赋,不是说完全不收税,而是合理征税。太重了,百姓承受不起;太轻了,国家运转不了。关键在于一个字。
如何把握这个度?
要算账。苏明远道,朝廷要清楚地知道,国家每年需要多少钱,百姓能承受多少税。这就需要详细的统计和核算。
他顿了顿,下官在推行税赋改革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底数。各地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能产多少粮食,现在收多少税,百姓的实际负担如何——这些都要搞清楚,才能制定合理的税率。
原来如此。三皇子恍然大悟,所以你建立了那套统计体系?
正是。
两人越聊越深入,从税赋说到吏治,从吏治说到监察,从监察说到教育……
苏明远发现,这位皇子确实聪慧过人,而且不是书呆子式的聪明,而是真正在思考如何治国理政。
他提出的问题,很多都切中要害。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
时候不早了。三皇子意犹未尽地说,今日听明远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明远兄可否经常来指点一二?
来了。
苏明远早知道会有这一问。
他沉思片刻,谨慎地说:殿下若不嫌弃,下官自当尽力。只是下官公务繁忙,恐怕不能常来。
无妨。三皇子道,一个月来一两次就好。我主要是想和你讨论一些实际问题,不需要天天讲课。
那下官遵命。
临别时,三皇子拉着苏明远的手,认真道:明远兄,今日你讲的这些,让我受益匪浅。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实践这些理念,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到那时,还需要明远兄鼎力相助。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他在为将来铺路,在拉拢苏明远。
苏明远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仍然平静:殿下志向高远,下官钦佩。不过为臣之道,在于忠君报国。无论将来如何,下官都会尽自己的本分,为国为民做些实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也没有拒绝,而是强调了臣子的本分。
三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出东宫,夜色已深。
苏明远仰望星空,心中复杂难明。
这场讲学,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三皇子太聪明了,也太有野心了。
而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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