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跪在堂下,那身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征袍,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他这位沙场骁将脊背微躬。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的眼中虽布满了血丝,却已褪去了先前的狂乱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然。
“狄阁老,李将军,”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末将……并非真心反叛。末将所做一切,看似大逆不道,实则是奉了……陛下密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侍立在狄仁杰身侧,始终对王孝杰怒目而视的李元芳,也不由得握紧了刀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密旨?”狄仁杰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王孝杰,“陛下密旨,命你勾结契丹,私贩军械,刺杀钦差?王孝杰,此言若是妄语,便是罪上加罪!”
“不!阁老明鉴!”王孝杰急声道,下意识又按向胸前甲胄之内,“陛下密旨,乃是命末将……‘相机行事,深入虎穴,查清北疆勾连之根源,必要时,可示敌以弱,取其信任’!陛下……陛下早已察觉北疆有变,朝中有人与契丹乃至……乃至某些宗室势力暗通款曲,图谋不轨!然敌暗我明,常规查探难及核心,故行此险招!”
他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历史上,武则天为巩固统治,确实建立过严密的监察系统,并时常使用一些非常手段。王孝杰此刻提及密旨,虽石破天惊,却也在权力斗争的诡谲逻辑之中。
狄仁杰瞳孔微缩,捻须的手指停顿下来。他回想起武则天在紫宸殿交付虎符时,那深沉难测的眼神,以及那句“凡有参与谋逆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的旨意中,是否也隐含了对某种非常规探查方式的默许?
“证据何在?”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王孝杰毫不犹豫,从贴身处取出一个以油布严密包裹的小小物事,双手呈上。李元芳上前接过,仔细检查无误后,方才转呈狄仁杰。
狄仁杰解开油布,里面并非圣旨绢帛,而是一面小巧的玄铁令牌,正面浮雕凤舞九天,背面则刻着一个凌厉的“曌”字,旁有一行小字——“如朕亲临,便宜行事”。这正是武则天麾下最隐秘力量“内卫”中极少数高级统领方能持有的“凤字令”!持此令者,在某些特定情境下,确有临机专断、甚至行非常之事的权力。此令牌的形制、纹路乃至那种特殊的冷峻质感,极难仿造。
狄仁杰摩挲着冰凉的令牌,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他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王孝杰:“即便如此,你与契丹左贤王……”
“是假意投诚!”王孝杰接过话头,语气激动起来,“末将接到密旨后,苦无门路接触核心。恰逢孙满仓这逆贼暗中活动,末将便顺水推舟,利用旧日与魏王(武承嗣)一系些微的香火情缘作为掩护,佯装对朝廷不满,对……对李唐旧事心存眷恋,通过孙满仓搭上了契丹左贤王的线。那封约定瓜分幽云的密信,字迹虽是末将所书,内容也是与左贤王虚与委蛇,旨在获取其信任,探听其与朝中何人联络!真正的密报,末将已通过另一条绝密渠道上达天听!”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至于……至于试图‘请’阁老移营,并索取虎符,实是因昨夜得知契丹左贤王因旧军械库事发,已生疑心,欲提前发动。末将判断,唯有取得幽州军权,方能掌控局面,既配合契丹演一出‘里应外合’的大戏,引蛇出洞,又能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重创建虏!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阁老……末将深知此计凶险,易遭误解,但……但为陛下,为社稷,末将甘担此污名!”
说到此处,这位铁打的汉子竟声音哽咽,虎目含泪:“只是……只是末将未能料到,他们竟如此狠毒,一边利用末将,一边派出西域死士行刺阁老!更……更累及众多弟兄枉死城内……末将……万死难赎!”他重重以头叩地,发出沉闷声响。
堂上一片寂静。李元芳看着跪地不起的王孝杰,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松开,眼神中的敌意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对孤身涉险、忍辱负重者的敬佩,亦是对其艰难处境的唏嘘。
狄仁杰默然良久。他回想起王孝杰“救援”幽州后的种种急切,那些看似急于求战、甚至有些鲁莽的举动,如今看来,或许都包含了引蛇出洞、推动计划执行的深意。还有那游方郎中,或许并非寻常信使,而是王孝杰与朝廷之间真正的密报传递者?而孙满仓被劫,恐怕也并非王孝杰本意,或许是那幕后“王爷”察觉风向不对,果断断尾,甚至想反过来控制或除掉王孝杰这个“棋子”?
线索在王孝杰的供述下,被重新梳理,许多矛盾之处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所言那幕后‘王爷’,以及‘麒麟承恩’佩,究竟是何来历?”狄仁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孝杰抬起头,抹去嘴角因激动而咬出的血丝,摇头道:“回阁老,末将惭愧。与末将直接联络的,始终是契丹左贤王及其使者。那‘王爷’身份极其隐秘,左贤王亦讳莫如深,只以‘王爷’相称。末将多方试探,只隐约探知,此人身份尊贵无比,且在神都能量巨大,似乎……与太平公主殿下关系匪浅。至于‘麒麟承恩’佩,”他看向狄仁杰手边那半块玉佩,“末将只知是信物,持有另一半者,方是‘王爷’真正的心腹或代表。孙满仓曾酒后失言,说‘承恩’二字,或与宫中某处殿宇有关,但具体所指,末将未能查实。”
狄仁杰微微颔首,王孝杰所知看来确实有限,更深的核心秘密,恐怕仍掌握在那位神秘的“王爷”及其最亲近的代理人手中。
他站起身,走到王孝杰面前,沉声道:“王将军,你身负密旨,忍辱负重,其心可悯,其情可原。然,行事过于酷烈,几至无法挽回,亦是不争之事实。如今幽州初定,北疆未宁,契丹左贤王狼子野心,败退之后必不甘心。本阁命你,戴罪立功,暂领原职,协同李锴固将军,整饬军备,安抚百姓,严密监视契丹动向,以备再犯!待此间事了,本阁自会具本上奏,向陛下陈明一切。”
王孝杰闻言,身躯一震,眼中闪过感激与决绝的光芒,再次重重叩首:“末将……谢阁老不杀之恩!末将定竭尽全力,护卫北疆,以报陛下与阁老!”
狄仁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堂外渐亮的天色。王孝杰的身份反转,使得幽州的局面骤然清晰,却又将斗争的矛头,更加清晰地指向了那座波谲云诡的神都洛阳。
“麒麟承恩……宫中殿宇……”狄仁杰喃喃低语,那半块玉佩在他掌心仿佛有千斤之重。他知道,幽州之事暂告一段落,但一场关乎武周国本、更为凶险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他必须尽快携关键证据与人证,返回洛阳,在那座权力的最高舞台上,与那隐藏至深的对手,进行最后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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