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的身体在砂金的怀中迅速冰冷下去,那独特的、近乎透明的血液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仍在无休止地蔓延,浸透他华贵的衣衫,在匹诺康尼流光溢彩的梦土上,洇开一幅巨大而怪诞的抽象画。斑斓的霓虹灯光在这片“画布”上跳跃,将死亡的惨烈映照得如同一场超现实的艺术表演。
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是拉斐尔逐渐僵硬的躯体。世界的喧嚣、家族的干预、未来的计划……一切都被隔绝在外。他眼中只剩下这张苍白而安静的脸。
“拉斐尔…”他喃喃低语,声音破碎得不似人声,“这一次…你押上的是你的命…那我呢?你把我…把我的感情…又当成了什么?”
没有回应。他的眼紧闭着,再也不会为他睁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淹没了他。比童年被贩卖时更甚,比在公司底层挣扎时更烈。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故乡,如今,连最后的「光」也被夺走。
“……你总是这样。”砂金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泪,带着血,“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走…自顾自地…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
他俯下身,金色的发丝垂落,与拉斐尔浅象牙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既然你不肯给我答案…”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赌徒孤注一掷的疯狂,“那就让我来…亲自索取吧。”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虔诚,将自己冰冷的唇,印上了拉斐尔那同样冰冷、毫无血色的唇。
那不是情人间充满爱意的吻,而是一个绝望灵魂在无边黑暗中,试图抓住最后一缕消逝的微光,是献祭,是告别,也是一场对自己命运的、最残酷的嘲讽。
咸涩的泪水混着拉斐尔血液中那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微光,一同烙进了这个吻里。
砂金紧紧抱着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泪水失控地滚落,混入那透明的血液中,徒劳地想要稀释这残酷的现实。
他颤抖地握住拉斐尔冰冷僵硬的手,将其用力贴在自己沾满泪痕的脸颊上,奢望能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唤醒这具沉睡的躯壳。
“拉斐尔…拉斐尔……”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哀恳,“求求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就一眼……”
周围的人群早已骚动不安。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以及窃窃私语的议论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背景音。他们指指点点,目光在坠亡者、悲痛欲绝的砂金,以及那血液绘就的诡异图景上来回扫视。
——“是那个怪物!我看见了!”
——“美梦里怎么会真的有这种东西?”
——“‘死亡’……传说竟然是真的?”
——“这里不安全了!”
维持秩序的“猎犬”家系成员们飞奔而至,试图驱散人群、控制现场,但恐慌如同瘟疫,已然扩散。人们不再关心这场死亡本身,更多的是在恐惧那曾短暂现身、撕裂美梦平静表象的可怖之物——那刺穿青年胸膛的「死亡」,它的惊鸿一瞥,动摇了所有人对这片梦境乐园安全性的根本信任。
而在这片由恐慌、猜疑和混乱构成的漩涡中心,砂金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的世界已经坍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的身体,和那无边无际、将他彻底淹没的绝望。他失去了爱人,更仿佛失去了某个未来得及确认的答案,以及……一个本可不同的可能。
家族的代言人很快赶到,他们面色凝重,试图用程式化的语言安抚砂金,并意图将拉斐尔的“遗体”带走处理。
“砂金先生,请节哀。我们必须尽快处理现场,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滚开。”
砂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他依旧维持着怀抱拉斐尔的姿势,连头都没有抬。
“在他‘醒来’之前……谁也别想带走他。”
·
砂金垂头沉寂了许久,直到察觉到某种柔和的、弥漫的光晕包围了这片区域。无数半透明的、散发着绯红微光的水母状生物,悄无声息地漂浮而至,它们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将现场笼罩在一片梦幻而诡异的滤镜之下。
等他猛地回过神来时,怀中拉斐尔的尸体已然消失不见,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砂金惊恐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方才还惊慌失措的人群,此刻全都如同梦游般呆立着,脸上挂着标准而空洞的微笑。他们开始慢慢散开,口中呢喃着对美梦的赞美,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死亡与恐慌,不过是一场集体幻觉,是这场永恒嘉年华中无足轻重的小小插曲。
“发生了…什么?”
没有一丝拉斐尔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混乱,什么都没有。
人流之外,一个穿着纯白主教服、身姿挺拔的男子静立着,微微侧脸,仿佛同化了的人群一样,正“欣赏”着这片被扭曲的现实。砂金狼狈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人。
而那个金发男子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微微撇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赤红的眼瞳,如同燃烧的余烬,与拉斐尔瑰丽的三重瞳截然不同。
不是他!
不是先生!
不是拉斐尔!
砂金猛地刹住脚步,瞬间切换成戒备的战斗姿态,蓝紫色的眼眸里满是警惕与审视。
“你那是什么表情?砂金,见到我不高兴吗?”「拉斐尔」完全转过身来,除了那双赤红的眼睛,他的容貌、身形,甚至连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与本尊别无二致,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没见过拉斐尔的什么表情?是哭泣的,是温柔的?还是因为你而脸红喘息,欲罢不能的?”他用着拉斐尔的嗓音,吐露着截然不同的、充满恶趣味的言语,“限时奖励,亲爱的。把你想看到的给我说,我可以满足你的小愿望哦——就当是微不足道的补偿~”
“你是谁!为什么要用他的脸!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砂金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呵呵…火气别这么大嘛~”冒牌货轻佻地笑着,“你不妨就先以「拉斐尔」来称呼我?人家可是对侵占这份‘爱’乐意至极呢~只不过现在还没到享用大餐的时间,他的身体也不能动——哈哈哈…”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虚假的怜悯:“唉,这让我怎么说呢?你是没有了「父亲」,但你还有我啊!我完全可以做你的唯一的「爱人」啊!不是吗?”
“好了,哥哥。”
一个冷静的声音介入,比人影先一步抵达。
“拉斐尔不让你做有损他风度的事。在享用大餐之前,你也应遵守契约,不要玩弄你的恶趣味了。不是吗?”
“哈——接了这样的苦差事,你竟然连戏弄一下他的‘追求者’都不让吗?”
“我倒觉得你乐意至极,哥哥。”
声音落下,一个深红与玄黑交织的身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砂金眼前。
来人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留着奇特的水母状长发,上半部分是沉郁的玄黑,下半部分却渐变如鲜血般刺目的红。他穿着一件紧身的、勾勒出纤细身形的主调深色服装,腹部覆盖着暗黑色的薄纱,纱下,肋骨的轮廓若隐若现,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的美感。长长的、如同触须般的衣摆垂落,遮住了双腿,在远处看,他确实像极了一只漂浮的、危险而美丽的——血腹栉水母。
“我叫海厄特,”自称海厄特的男子优雅地行了一礼,声音平和,“这位目前扮演着你爱人的……他是我的哥哥,叫菈德。”他介绍着,语气如同在介绍一场戏剧的角色,“我是一名悲悼伶人,而我的哥哥,如您所见,是一名不太安分的假面愚者。”
“用您更为放心的说法,”海厄特补充道,目光似乎能看穿砂金的疑虑,“我们是拉斐尔的朋友,答应了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而根据他的「剧本」,我们已经将除了你以外的所有目击者的记忆全部抹除。这一切的异常在家族的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无厘头的、符合匹诺康尼气质的短暂狂欢,仅此而已。不必担心后续的麻烦。”
砂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情感漩涡中抽离出一丝理智。他紧紧盯着海厄特那双深邃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重若千钧的问题: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问你…”
“但说无妨,先生。”海厄特微微颔首。
“拉斐尔,他…真的死了吗?”
海厄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外,但答案本身依旧带着重量。
“虽然我很想给您一个更符合您期望的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坦诚,“不过非常抱歉……根据我们所知的一切定义与现状来看,拉斐尔,他确实已经死了。”
他看着砂金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请放心,我们并非带着恶意而来。拉斐尔在「酒馆」是十分值得信任的同伴,他帮过我们的忙,我们自然也要报恩才是。”
他话锋微转:“看您的样子,似乎并不清楚我们在塞纳奥斯星系,波尔多-匹埃尔的那间小酒吧内,所进行的那场决定了许多事情的会谈。”
这时,他转向一旁明显有些不耐烦的菈德:“哥哥,不要再惦记你的大餐何时能够享用了。我想,为了之后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我们得先和砂金先生好好谈谈才是。”
“啧…真没意思。”菈德撇撇嘴,那属于拉斐尔的脸上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充满兴味却又意兴阑珊的表情。
海厄特不再理会他的哥哥,转而向砂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请吧,砂金先生。暂且远离这虚假的喧嚣——”他猩红的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与‘大明星’一起,移步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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