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交替。身体的虚弱和心灵的枯竭，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偶尔，她能听到门外锁链轻微的响动，是那个婆子按时送来维持生命的清水和食物，检查她是否还活着。
她依旧很少动弹，像一株失去水源、正在慢慢枯萎的植物。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和欲望。
直到这一日，门外传来的，不再是那熟悉的、冷漠的婆子的脚步声，而是另一种……更轻、更带着几分迟疑，却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房门被轻轻推开。
昏黄的光线随着门缝涌入，驱散了些许黑暗。沈如晦本能地蹙了蹙眉，却没有睁眼。无论是谁，都与她无关了。
脚步声缓缓靠近床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来人似乎在床边站定了，静静地注视着她。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淡淡的、清苦的药草气息，混合着一种……干净的、让人安心的皂角清香。这气息，与她这些时日闻到的霉味、血腥气、以及那婆子身上市侩的味道截然不同。
沈如晦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良久，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惜与哽咽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
“如晦……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这个声音……
沈如晦猛地睁开了眼睛！
由于虚弱和长时间处于昏暗光线下，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辨认出了站在床前的那道身影——穿着半旧不新的靛蓝色棉袍，身形清瘦，面容温润，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震惊、心痛与……愤怒。
是……文清？！陆文清？！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江北帅府戒备森严的内院，是顾长钧囚禁她的地方！他是怎么进来的？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要确认这不是自己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文……清？”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是我，如晦，是我！”陆文清急忙俯下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瘦脱了形的脸颊，看着她身上粗糙的布衣，看着她身下虽然被收拾过却依旧能看出痕迹的狼藉，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的心，如同被刀绞一般。
他接到那封匿名的、语焉不详却暗示如晦有险的信时，还半信半疑，耗费了无数心力，甚至动用了某些过去不愿动用的关系，才得以用“献上南洋珍奇药材”的名义，被勉强允许进入帅府外围。他原本只是想设法探听一点消息，却没想到，竟会被一个看似是顾长钧亲信、眼神却有些异样的副官，暗中引到了这处偏僻的院落，并给了他钥匙！
眼前的情景，比他所能想象的最坏打算，还要惨烈百倍！
“他……他对你……”陆文清的声音哽住了，他看着沈如晦那双曾经灵动、此刻却只剩下死寂和空洞的眼睛，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那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里。
沈如晦看着他眼中真切的痛惜与愤怒，那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但随即，更深的悲哀与绝望涌了上来。
她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破碎而急促：“走！你快走！文清！这里不能待！被他发现……他会杀了你的！快走！”
她不能让文清因为她而涉险！顾长钧那个疯子，盛怒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文清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感受到那几乎硌人的骨头，心中大恸。他用力摇头，眼神坚定：“别怕，如晦，别怕！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孩子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他问得无比艰难。
提到孩子，沈如晦眼中那点微弱的波动瞬间消失了，重新被一片死寂的灰败覆盖。她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无力地垂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
“没了……他不要……他亲手……毁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她确认，陆文清还是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跄了一下，眼底瞬间涌上赤红的血色。
“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温文尔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深刻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他迅速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枕和丝线：“如晦，你信我，让我先看看你的身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由分说，将丝线系在她的手腕上，隔着一段距离，凝神静气，开始诊脉。
沈如晦看着他专注而担忧的侧脸，看着他即使在这种境地下，依旧不忘医者本分，想要救治她的样子，冰封的心口，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的、名为“生机”的暖意，艰难地渗透了进来。
在这绝望的幽室，忽闻旧人声。
带来的，不仅是故人的关怀。
或许，还有一线……挣脱这无边黑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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