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沈如晦的手腕，而是隔着那根柔韧的丝线，凝神感知着另一端传来的脉息。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温润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惧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沈如晦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自己情况很糟，流产后未经妥善调理，又在这阴冷环境中心如死灰地躺了不知几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她并不奢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他诊断的是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许久，陆文清才缓缓收回丝线，他的指尖竟有些微微颤抖。他抬眼看向沈如晦，声音沙哑而沉重：“如晦……你……你可知你之前用了什么药？”
沈如晦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弧度：“还能是什么……他给的……落胎药……”
“落胎药？”陆文清猛地摇头，眼神锐利起来，“不！脉象沉涩紧滞，宫体寒凝，淤血未净，这绝非寻常落胎药所致！那更像是……是用了药性极其猛烈的‘破血逐瘀’之药，甚至……其中可能混杂了损伤胞宫的寒凉之物！这等虎狼之药，用在有孕妇人身上，稍有不慎便是血崩殒命之祸！即便侥幸保住性命，也极易导致宫寒难孕，落下终身的病根！”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温文尔雅的气质被一种医者的愤怒与后怕取代：“用药之人，其心可诛！这根本不是要落胎，这分明是……是要连母体一并摧残！”
沈如晦原本死寂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不是落胎药？是……更歹毒的东西？要连她一并毁了？
是谁？是顾长钧吗？他恨她至此？不仅要杀了孩子，还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对……顾长钧虽然暴戾，虽然盛怒之下行事狠绝，但他若真要她死，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等迂回阴损的手段？而且，他当时虽怒，那句“我若真逼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似乎……并非完全虚言。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骤然刺入她的脑海——是那个婆子！是那个奉了顾长钧命令，却眼神冷漠、动作粗鲁的婆子！是她在药里动了手脚？！是有人……借刀杀人？！
苏婉卿！这个名字如同鬼魅般浮现。是她！一定是她！她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之前便有种种手段，如今趁此机会，假借顾长钧之命，行此毒计！
想通了这一层，沈如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连指尖都冰冷麻木。她不仅失去了孩子，还险些被人在无声无息中彻底废掉！而顾长钧……他知不知道？他是默许？还是……也被蒙在鼓里？
看着她眼中变幻不定的惊惧、恍然与更深沉的绝望，陆文清心如刀割。他俯身，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如晦，别怕！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你信我，我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他迅速打开随身的药箱，里面除了寻常药材，还有一套裹在鹿皮里的、细如牛毛的银针。“你如今气血两亏，寒凝血瘀，需先以银针稳住心脉，驱散部分寒气，再辅以汤药慢慢调理。可能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沈如晦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关切，那是一种在顾长钧身上从未得到过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占有欲的关怀。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陆文清屏息凝神，取出一根根银针，在气死风灯微弱的光线下，精准地刺入她手腕、足踝、小腹周围的穴位。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细微的、暖洋洋的气流，随着银针的捻动，缓缓注入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驱散着那蚀骨的寒意。那空落落、隐痛不止的小腹，似乎也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
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久违的、来自于外界的、带着善意的触碰与治疗。泪水，终于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入鬓角散乱的发丝中。
银针暗度，渡的不仅是驱散寒气的暖流，更是在她已然冰封绝望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微光。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与希望，注定是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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