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被暂时安置在帅府外围一处僻静、守卫森严的院落里。顾长钧虽感念他的功劳和提供的宝贵情报，但出于谨慎（也或许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并未允许他立刻与沈如晦见面。
沈如晦是从顾长钧口中得知陆文清已安全抵达的消息的。当时她正在核对一批紧急医疗物资的清单，闻言，手中的笔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还好吗？”她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起来吃了不少苦，但性命无虞。”顾长钧语气平淡，“我让他先休息了。”
沈如晦“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清单上，却发现眼前的字迹有些模糊。知道他还活着，并且已经脱离了险境，她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恍如隔世的怅惘。
那个前世给予她最后温暖与守护的人，今生因她而历经磨难，如今近在咫尺，她却不能立刻去见一面。于公于私，似乎都不合时宜。
顾长钧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微妙的醋意再次泛起，但很快被他压下。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眼下战事紧急，陆文清身份敏感，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待战事平息，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他最终说道，算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沈如晦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然而，命运的巧合有时就是如此难以预料。两日后，一批从南洋辗转采购来的、陆文清清单上特意标注过的、几种江北急需的西药和医疗器材运抵帅府。负责接收清点的军医官发现几种药品的说明书是英文，难以准确辨识，正焦头烂额之际，有人想起了暂住府外的陆医生。
于是，在请示过顾长钧得到默许后，陆文清被请到了临时充当医疗物资仓库的偏院，协助辨认药品。
而恰在此时，沈如晦因惦记着前线伤兵急需这批药品，亲自过来查看催促。
偏院门口，两人不期而遇。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沈如晦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外面罩着件月白色的薄呢外套，发髻有些松散，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沉静的风韵。陆文清则是一身半旧的灰色长衫，身形清癯，面容憔悴，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沉淀了太多沧桑与磨难。
“如晦……”陆文清下意识地唤出了这个在心底萦绕了无数遍的名字，声音干涩。
“文清……哥。”沈如晦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加上了那个久违的、代表着亲近与尊敬的称呼。她看着他明显瘦削许多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鼻尖一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受苦了。”
陆文清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心疼与愧疚，心中百感交集，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都过去了。你……看起来还好，这就好。”
简单的问候之后，便是相对无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生死轮回，是时空变换，是如今她已为人妻母的身份，是他因她而经历的九死一生。过往的温情与如今的现实，形成了一道无形却厚重的壁垒。
“药品……还等着辨认，我先进去了。”陆文清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克制。
“好……有劳你了。”沈如晦侧身让开道路。
陆文清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属于药草和风尘的气息。
沈如晦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偏院门口，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重逢的释然与欣喜，被现实的无奈与淡淡的伤感所冲淡。他们之间，终究是隔着太多的东西了。
这次短暂的、意外的重逢，没有波澜起伏，只有淡淡的惆怅与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帅府紧张压抑的空气里。一切都已不同，能安然相见，知道彼此都还好好活着，或许，已是命运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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