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天牢，最深处。
这里是连光都厌弃的地方。
阴冷，潮湿，空气中永远漂浮着血腥与腐烂混合的恶臭。
景桓蜷缩在铺着发霉稻草的角落，这位曾经统帅千军万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西楚大将军，此刻却形如枯槁。
他的琵琶骨被两根粗大的铁钩洞穿，四肢被沉重的镣铐锁死，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但肉体的折磨，远不及内心的煎熬。
忠心耿耿，换来的是谗言与构陷。
浴血奋战，得到的是猜忌与囚禁。
他想不通，他为之付出一生的西楚，为之效忠的熊氏王族，为何会如此待他。那个坐在王座上，满脑肥肠的男人，宁愿相信一份来路不明的“劝降书”，也不愿相信他这个镇守国门数十年的老将。
外面的一切消息都被隔绝，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每一次狱卒送来馊掉的饭菜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恐惧与怜悯，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将军，该上路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沙哑，冰冷。
景桓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视线里，站着两个穿着狱卒服饰的陌生面孔。他们的眼神，不像天牢里那些麻木的狱卒，反而锐利得像是黑夜里的饿狼。
“上路？”景桓的声音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去哪？黄泉路吗？”
“黄泉路太挤，将军这样的英雄，不该去凑那个热闹。”为首那人打开了牢门，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我家主人说了，像将军这般的人物，便是死，也该死得体面。”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不是馊饭，而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温热的酒。
“楚王昏聩，屠戮忠良，西楚……快亡了。”那人一边将酒倒进碗里，一边用陈述事实的语调说道。
景桓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人将酒碗递到他嘴边，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将军可知，就在你入狱的第三天，号称四十万的前线大军，一战而溃，二十七万将士跪地请降。你麾下那三千不愿降的铁骨将校，尽数被斩！如今，大夏人屠白起，正驱使着那二十七万降兵，为你西楚修一条直通寿春的‘灭国之路’！”
“你说什么？！”景桓激动地想要挣扎，却牵动了琵琶骨上的铁钩，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囚衣。他双目暴突，死死盯着对方：“不可能！我军中将士，岂会……岂会……”
“岂会不战而降？”那人冷笑一声，将酒碗硬塞到他干裂的嘴唇边，“主帅被囚，忠良蒙冤，君王昏庸如猪，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为你这个阶下囚，还是为那个要杀你的王？”
字字诛心！
景桓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喝酒：“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们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你想做什么样的人。”那人收回酒碗，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是顶着叛国之名，烂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还是……出去，亲手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景桓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走水了！快！快救火啊！”
一股浓烈的烟味，从通道的另一头疯狂涌来。
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猛地抽出腰刀，手法利落地斩断了景桓身上的镣铐。
“将军，请吧。”为首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人在外面接应你。记住，这座城里，除了你自己和你将要握住的刀，谁都不可信。”
轰！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另一间牢房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整个天牢彻底陷入了混乱。
景桓被其中一人搀扶着，在浓烟和烈火中穿行。他看到无数狱卒在奔走呼号，也看到无数囚犯趁乱砸开牢门，与狱卒厮杀在一起。这哪里是意外走水，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乱！
当他被搀扶着，从一处被炸开的、偏僻的墙壁缺口冲出天牢时，冰冷的夜风灌入肺中，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抬头望去。只见王宫的方向，火光隐现，而他刚刚逃出的天牢，已然化作一片火海，将半个夜空都烧成了橘红色。
“将军！”
数十名披甲执锐的汉子从阴影中冲出，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为首之人，正是他最心腹的副将，此刻他已是泪流满面。
“将军！我们来救您了！”副将哽咽道，“禁卫军封锁了天牢，说奉王令‘清扫罪囚’，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我们兄弟们是拼死才冲过来的！您……您受苦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景桓脑中炸响！
他明白了。
这把火，不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他逃跑，而是为了将他这个最后的“威胁”，与天牢里的所有罪囚，一同埋葬！
是那个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君王，要他的命！
“呵呵……呵呵呵呵……”
景桓笑了，起初是低沉的冷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咆哮，那笑声里蕴含的悲愤与怨毒，让周围的亲兵都为之胆寒。
“熊拓——！”
他仰天怒吼，声震长街。
忠诚？道义？全都是狗屁！
他一把夺过副将手中的钢刀，猛地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曾经清澈刚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背叛和绝望淬炼出的、冰冷的火焰。
“传我将令！”
他环视着自己的部下，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召集所有旧部，接管城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穷的恨意与霸道！
“这寿春城里的百万生民是无辜的！我麾下战死的将士是无辜的！熊拓不配为王，他要毁了这座城，我偏不让他如愿！”
“这寿春……不能落到大夏人手里，更不能，毁在那个疯子手上！”
“此城，由我景桓，亲自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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