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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异域奇闻·疑云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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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河浑浊的河水在正午的毒日头下泛着令人眩晕的粼光,缓慢地冲刷着两岸裸露的、被晒得发白的巨大卵石。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尘土、腐烂水草和隐约血腥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远方,犍陀罗故地那片低矮的赭红色山梁轮廓,在蒸腾的热浪里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巨兽背脊。

大汉远征舰队建立的临时据点——“海西哨”,简陋的木栅墙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比酷暑更令人窒息的焦躁。

“又来了!” 传令兵几乎是滚爬着冲进充当指挥所的大帐篷,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极度的疲惫,“上游三十里,塔克西拉旧城附近,又一个村子!和三天前卡姆拉一模一样!全烧了!人…没几个活口!”

舰队副帅,江东老将韩当,布满风霜沟壑的脸颊猛地一抽。他正就着一块盐渍干肉啃着粗糙的麦饼,闻言一把将剩下的饼子拍在粗糙的木案上,碎屑四溅。“他娘的!”他低吼一声,花白的浓眉拧成了疙瘩,“斥候呢?派出去的六队人呢?影子都没摸到一个?”

负责军情的校尉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回将军,派出去六队轻骑,只回来两队。带队的赵司马……找到了,重伤,在河边漂着,只剩一口气,啥也问不出。另外两队…连人带马,全没了踪迹。最后两队深入上游河谷,按约定,昨夜就该有烟火讯号传回……至今无声无息!”

帐篷角落,随军主簿正埋头疾书的笔尖猛地一顿,墨汁在粗糙的桑皮纸上泅开一团巨大的污迹。空气凝滞得如同铜浇铁铸。损失的不是普通士卒,是舰队最精锐的斥候,精通追踪、隐匿、搏杀,更配备着最新的燧发短铳和望远镜!无声无息地消失,比遭遇一场惨烈的搏杀更令人心悸。

“查!给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韩当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帐篷里一张张同样凝重惊疑的面孔,“传令!亲兵营,跟我走!再去请甄夫人,带上她的医官,救人要紧!还有…请大乔夫人随行,带上通译!” 他深知,在这片语言、信仰、习俗迥异的土地上,能最快撬开幸存者嘴巴的,或许不是刀剑,而是大乔(李雯)那份记者的敏锐与沟通的亲和力。

沉重的木寨门吱嘎作响,吊桥轰然放下。韩当一马当先冲出,紧随其后是三百名盔明甲亮、神情肃杀的精锐亲兵。队伍中央,几辆包裹严密、由健骡牵引的大车格外醒目。甄宓(方晴)一身素净的麻布衣裙,头发利落地绾在脑后,只简单簪着一支木钗。她脸色沉静,正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车中装得满满当当的药箱和手术器械——烈酒浸泡的柳叶刀、羊肠线、止血钳、磨好的骨锯、还有珍贵的金创药粉和罂粟膏。车帘缝隙间,她瞥见旁边另一辆车里的大乔(李雯)。大乔换下了繁复的汉装,只着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长发束成马尾,腰间斜挎着一个皮包,里面是她视若珍宝的炭笔和硬皮纸本。她双手紧紧攥着本子的边缘,指节有些发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不详的烟柱方向,混合着职业性的探求欲和深深的忧虑。

韩当的坐骑烦躁地刨着蹄子,喷着粗重的鼻息,仿佛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烈的死亡气息。他回望一眼身后沉默而坚毅的队伍,尤其是那两辆载着希望与疑问的医车,猛地一夹马腹,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灼热的河滩:“加速!目标,塔克西拉!”

焦臭、血腥、皮肉烧糊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灰烬的苦涩,如同粘稠的实体,狠狠堵塞着每一个人的口鼻。当韩当的骑兵队冲上最后一道缓坡,塔克西拉河谷边缘那个名为“帕坦”的村落废墟,便如同地狱的疮疤,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又仿佛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

没有残垣断壁,只有一片焦黑狼藉的平地。曾经的低矮土屋和泥草棚舍,完全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焦炭和灰烬,连形状都难以辨认。几根较粗大、尚未完全烧透的梁木斜斜地指向天空,像垂死者枯槁的手臂。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踩上去松软滑腻的草木灰和泥灰混合物,其间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陶罐碎片、融化后又凝固的金属器物、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焦黑块状物——那是牲畜乃至人的残骸。几处余烬还在不甘心地冒出缕缕扭曲的青烟,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上升,更添几分死寂。

韩当勒住战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身后的亲兵们,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卒,面对这超乎寻常的杀戮场景,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震惊与寒意。空气中弥漫的毁灭气息,远比任何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更令人窒息,因为它缺乏愤怒的咆哮或绝望的哭喊,只有一片彻底的、碾压性的、冰冷的死寂。

“散开!警戒!” 韩当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发疯的寂静,嘶哑得厉害,“三人一组,扇形搜索!活口!任何线索!注意脚下,小心暗算!” 军令一下,精锐的亲兵们迅速按照严苛的操典,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分散开来,三人成组,背靠背互为依托,燧发枪平端,锋锐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死亡焦土。他们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灰烬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声响,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谨慎,仿佛随时会惊醒沉睡在地下的恶魔。

甄宓和大乔的车辆在废墟边缘停下。甄宓跳下车的动作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利落,她飞快地扫视着炼狱般的景象,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她身后的医官和助手们强忍着生理上的强烈不适,迅速开始搭建临时的救治区域——就地取材,利用尚未烧透的木梁和随车携带的油布,飞快地支起两个简陋却相对干净的窝棚。

“血腥味…很淡。” 甄宓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分析,“大部分尸体,应该是和建筑一起被彻底焚毁了。高温…非常高的温度,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造成这种程度的碳化。”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焦黑的块状物,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专注的研判,“找到幸存者的希望,非常渺茫。”

大乔站在甄宓身旁,脸色苍白,手指用力地抠着硬皮笔记本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眼前的景象强烈冲击着她作为现代人的神经底线。但记者的本能和对“异常”的猎犬般嗅觉,压倒了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些触目惊心的焦痕和残骸上移开,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灼热空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决:“甄姐姐,重点…找老人,或者孩子。灾难中,他们往往会被藏在更隐蔽的地方,或者…凶手可能不屑于对完全没有威胁的目标补刀。” 她的目光投向废墟边缘靠近河流的低洼地,那里或许会有相对完整的避难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同游丝般从一堆相对厚实的灰烬和半截倾倒的泥墙残骸下飘了出来。声音极其微弱,若非现场死寂得可怕,几乎会被忽略。

“那边!” 甄宓和大乔几乎同时指向那个方向!

“救人!” 甄宓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迎着那股更浓烈的焦臭和微温的灰烬热浪冲了过去。两名膀大腰圆的医官紧随其后,飞快地用随身的工兵铲开始清理覆盖的瓦砾和厚厚的灰烬。大乔也顾不上灰尘,跪在一边,徒手帮忙扒开松软的灰土,炭黑迅速染黑了她的胡服和双手。

挖掘是艰难而小心翼翼的。灰烬下不仅有滚烫的余烬,还混杂着烧融又冷却的琉璃状物和尖锐的陶片、木刺。终于,一个蜷缩在墙角形成的狭小三角空间里的身影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极其瘦小,皮肤黝黑布满深刻的皱纹,枯槁得如同一截烧焦的树根。他身上裹着肮脏不堪、勉强能看出是婆罗门式样的白色破布,此刻已沾染了大片黑灰和暗红的血污。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和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撕裂伤口斜贯右肩胛骨下方,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显然是遭受了极其沉重的钝器劈砍或撞击,更致命的是,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溃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他双眼紧闭,嘴唇干裂乌黑,发出那微弱呻吟的正是他。

甄宓立刻俯身,动作快得惊人。她先探了探老者的颈动脉,极其微弱,但仍在跳动。她随即检查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活着!重度脱水、失血、严重创伤伴感染!准备担架!清理通道!快!” 一连串清晰而急促的命令脱口而出,如同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

训练有素的医官立刻行动。甄宓则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微带着浓烈药味的黄色粉末——这是她结合现代消毒理念,用本地姜黄和烈酒反复试验提纯的原始“磺胺”替代品。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老者伤口处粘连的污秽衣物,烈酒冲洗的声音滋滋作响,老者身体猛地一抽,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呜咽。甄宓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迅速将药粉按压在那些可怕的创面上。

“生命体征太弱,先保命!清创延后!” 她语速极快地对助手交代,又取出一块干净的细麻布,浸透了随身携带的、用竹筒小心封存的淡盐水(她一直坚持蒸馏制备少量备用),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擦拭老者干裂的嘴唇,并用细小的竹勺,一点点将稀释过的罂粟膏水喂进去。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却凝聚了超越时代的急救理念和外科医生的冷酷决断。

大乔全程屏息凝神地看着,直到老者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移向那个刚刚搭起的、相对干净的“手术窝棚”,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老者那恐怖的伤口,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佩戴的一个被熏黑、但隐约可见奇异兽形雕纹的铜镯上。“婆罗门…而且是高阶的。” 她低声对甄宓说,“他可能掌握更多信息。”

甄宓点点头,一边用沾满血污和灰烬的手套快速解下自己身上沾染最多的外袍,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里衣,一边走向临时手术棚:“我知道。他会是我们第一个重要的‘语言样本’。在他能开口前,我必须先保住他的命。大乔妹妹,外面…拜托你了。”

大乔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韧起来。她知道甄宓在与死神赛跑,而废墟中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就是自己此刻的战场。

韩当阴沉着脸,踏过厚厚的灰烬,每一步都留下清晰而沉重的脚印。亲兵们的搜索在继续,但除了零星几具同样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的尸体残骸外,再无其他发现。凶手不仅杀戮彻底,而且清理痕迹的手段极其专业。

“将军!” 一个年轻亲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从不远处传来,“这里!墙根下…夯土里…好像嵌着东西!”

韩当精神一振,立刻大步走过去。只见在一段尚未完全倒塌、被烟熏得漆黑的厚实泥墙根部,泥土被刻意翻开,露出一个浅坑。坑里,赫然躺着几只被烧得变形的箭头,还有…几枚质地奇特、形状怪异的金属物品!

亲兵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将其中的一枚挑了出来,吹掉表面的浮灰,递给韩当。

入手冰凉沉重!韩当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这绝不是周围土人能拥有的东西!它约莫半尺长,形制似矛头,又似某种大型箭矢的镞,但远比普通箭镞粗大沉重。整体呈现一种深邃、暗沉、近乎青黑的金属色泽,在阳光照射下,边缘流转着一种极其内敛、却又异常锐利的幽光。更令人心惊的是它的铸造工艺——表面异常光滑,几乎看不到铸造留下的砂眼或打磨痕,线条流畅得如同自然生长,尖端和两侧的锋刃薄得惊人,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冷硬光泽!在矛身与矛杆连接的根部,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一个由三个同心圆环组成的图案,环环相扣,环内似乎还有更细密、仿佛星辰般的点状刻痕!

韩当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过那冰冷的锋刃边缘,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上脊椎骨!他在江东水寨锤炼了大半辈子兵器,从吴越青铜剑到最新式的钢制火铳铳管,从未见过如此质地、如此工艺的金属!这锋锐感,这沉重的质感,这诡异的幽光…绝不可能是他们已知的任何势力能锻造出来的!

“还有吗?!” 韩当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有!坑里还有三枚!样子都差不多!这个符号…都刻着!” 亲兵迅速又从灰土里扒拉出另外三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黑色金属矛头,同样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大乔(李雯)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韩将军!甄姐姐!快过来!这里…有东西!”

大乔所在的位置,靠近原先村落中心区域,现在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覆盖着厚厚的白灰。她正蹲在地上,用力清扫着一块大约丈许见方的地面。几个亲兵也蹲在一旁帮忙。随着灰烬被拂开,露出了底下被烟火熏烤得发黑发硬的地表。令人惊异的是,这地表并非天然土石,而是由无数块切割得异常规整、大小完全一致的黑色石板紧密拼接而成!在这些石板之上,竟然还镶嵌着更小的、打磨光滑的白色卵石,共同构成了一副清晰的、巨大而复杂的几何图样!

这图样绝非天然!它由多个精确的同心圆构成核心,向外辐射出笔直的线条,连接着外围大大小小的等边三角形、正方形、甚至还有极其标准的五芒星!线条交汇处的节点,用稍大一些的白色卵石特别标记。整个图案在满目疮痍的焦黑废墟中,显得如此突兀、冰冷、精确,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非人的几何美感!它像是某种巨大的祭祀星盘,又像是一张摊开的、等待解读的密码图纸。

大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烬,但她浑然不顾,手指颤抖着拂过那冰冷石板上光滑的白色卵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不是装饰…这是…计算!非常精密的几何布局!这些角度…这些比例…太标准了,绝不是随意摆放!这村落…被某种‘力量’彻底抹掉之前,这里…曾是一个核心!”

韩当握着那枚冰凉锐利的青黑矛头,再看向脚下这片在废墟中精确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图阵,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疑云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屠村的武力,超越时代的金属,废墟中的精密几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对手,绝非寻常!

“快!去请随营的格物博士和通晓梵语、佉卢文的学者!立刻!马上!把这里给老子围起来!一只蚂蚁都不准放进来!” 韩当几乎是咆哮着下令,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石板中央那个最大的同心圆节点,仿佛那里随时会裂开,爬出未知的恐怖。

热浪似乎退却了,只剩下一种源自未知的冰冷,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临时搭建的手术窝棚里,光线被厚厚的油布过滤成一种朦胧的昏黄。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淡淡的罂粟膏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生死边缘特有的凝重氛围。毡毯铺就的简易手术台上,婆罗门老者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甄宓(方晴)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光洁的皮肤上,但她那双握着手术器械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她的柳叶刀如同拥有生命,精准地在老者右臂那道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溃烂的恐怖创口周围游走。脓血和坏死的筋膜被一点点小心剥离、剔除。每一次下刀,都伴随着助手迅速而无声地传递器械、吸血污的麻布、用蒸馏烈酒反复冲洗创面。时间在静默而紧张的节奏中流淌。终于,当大部分腐肉被清除,露出深处惨白带血的骨头时,甄宓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的镊子尖端,探入了创口深处肌腱与骨骼的缝隙。那里,有一小块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折射出诡异青黑光泽的异物!

屏住呼吸。精巧的镊子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狭小的空间内稳定而精准地操作。一下,两下…终于,一小片边缘锋锐、带着粘稠血丝的金属碎片被小心翼翼地夹了出来!

甄宓将它轻轻放在一旁备好的、浸润了消毒药水的洁白细麻布上。碎片很小,约指甲盖大小,但那股冰冷、沉重、非金非石的质感,以及那深邃近黑却又流转着锐利幽光的色泽,瞬间攫住了甄宓的全部心神!她瞳孔骤然收缩——这材质,与韩当方才派人火速送进棚内、让她务必留意的那枚青黑色矛头如出一辙!甚至那锋刃边缘,都带着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锐利感!

手术继续进行,但甄宓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碎片…是造成老者致命创伤的凶器残片!它嵌在骨肉深处,材质却与外面发现的矛头一致!凶手使用的武器…超越了时代!她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手术,将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腐肉彻底清除,快速缝合肌肉层,覆盖上大量金创药粉和浸透药液的麻布,再用干净的绷带层层包裹固定。

当最后一针缝合线被打结剪断,甄宓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疲惫感瞬间袭来。她看了一眼旁边水漏计时器,这场紧急清创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她示意助手给老者覆盖薄毯保暖,又低声吩咐持续观察生命体征,喂服稀释的罂粟膏汤水维持镇静。

她这才拿起那块沾着血污的白麻布,和上面那片小小的金属残片,又拿起旁边韩当派人送来的那枚完整的青黑矛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坚硬与陌生。她走到窝棚边缘透光的地方,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明亮处,仔细端详、摩挲、比对。无论是色泽、反光特性还是那令人心头发毛的锋锐感,都完美契合!

“甄姐姐,他醒了!好像…能说话了!” 守在老者身边的大乔(李雯)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喊道。

甄宓立刻将金属残片和矛头小心地收入一个专用的皮囊,快步走到手术台旁。老者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大乔正用湿润的布巾极其小心地沾湿他的嘴唇。

“长者,莫怕。” 大乔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天然的抚慰力量,她用练习了许久的、略显生硬但清晰的中亚方言重复着,“您安全了。我们是汉人,是救您的人。” 她指了指自己和甄宓,又指了指身上的标记。作为曾经的调查记者,快速掌握基础交流语言是她的本能。

老者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球茫然地转动着,似乎用了很久才聚焦在大乔脸上。当看清她身上的汉式胡服和那温和却坚定的眼神时,他那枯槁的脸上肌肉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烈情绪——不是感激,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混合了巨大恐惧、绝望、以及某种…难以理解的惊悸!

“啊…啊…” 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音节,如同砂砾摩擦。

大乔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尽量贴近:“您说什么?慢慢说…”

“星…星…” 老者喉咙里的气流急促起来,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生命力,“…降…降之人…神怒…神怒之火…铁蹄…洪流…” 他的话语破碎不堪,夹杂着浓重的方言和颤音,但大乔敏锐的耳朵和记者的分析力迅速捕捉着核心词汇。

“‘星降之人’?从天而降的人?‘神怒之火’?铁的洪流?” 大乔的心脏狂跳,她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又用炭笔在旁边画了一个极其简略的、从天而降的流星符号和一个燃烧的箭头,“是…是这种…火?从天而降?还是…他们放的火?”

老者似乎看懂了那个燃烧的符号,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抠进身下的毡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是…是!火!雷…雷声!不…是石头!燃烧的石头!砸…砸下来…房子…人…都…焦了!还有…铁…铁兽!跑…跑得比风快…吼声…比雷响!上面…坐着…铁甲…发光…看不…清脸…杀…”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眼中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火焰,似乎要将他自己焚烧殆尽。

“铁兽?!跑的比风快?吼声如雷?坐在上面的人,铁甲发光看不清脸?” 大乔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追问,“他们…从哪里来?是北边的山?还是西边的沙漠?还是…天上?” 她指向不同的方向。

老者似乎想抬起手,但虚弱的身体只允许他的手指微微向西侧动了动,那是印度河更上游、群山深处的方向。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仍无意识地呢喃着破碎的音节:“…神启…天外…智慧…亵渎…古经…预言…应验…末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恐惧和悲鸣的叹息,头猛地歪向一侧,浑浊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空洞地对着棚顶的油布。

窝棚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漏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大乔握着炭笔的手指僵硬了,笔记本上,“燃烧的石头(陨石?)”、“铁兽(蒸汽战车?)”、“发光铁甲”、“星降之人”、“神启”、“天外智慧”、“亵渎古经”、“末日预言”等触目惊心的词汇和符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眼底,也烙在了甄宓的心上。

与此同时,在废墟中心那片显露出来的巨大几何石板旁,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铅块。

舰队中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精通数术和营造的格物博士刘邈,正跪在滚烫的石板上,布满皱纹的双手颤抖着,用他视若珍宝的水晶放大镜,一寸寸地审视着石板中央那个最复杂的核心区域——由多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和无数细小白色卵石精确标记的节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放大镜下那些卵石细密的排列组合,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砸在黑色的石板上,瞬间蒸发,留下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如何?” 韩当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灼。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在石板边缘焦躁地踱步。

刘邈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放大镜,颓然地坐倒在滚烫的石板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石板上那些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几何线条,指向那些白色卵石标记的节点,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和恐惧:

“将军…这…这绝非人力所能为!至少…绝非我等所知之人力!” 他指着核心最大的那个同心圆节点,“此点,此乃…北辰极星之位!” 手指移向外围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顶点,“此角,指向角宿一!乃东方苍龙之角!” 又指向一个五芒星的尖角,“此星位,合西方白虎觜宿之距星!还有这些…这些看似无序的小点…组合起来…是…是昴宿星团!是毕宿五星!”

他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骇:“整个图阵…将军!这整个巨大的图阵!它…它并非为丈量土地,更非为祭祀之用!它是…它是…映照于此地、于此刻、于当下天穹…星辰排布之图!精确无比!毫厘不差!非有通天彻地之能、掌御星辰之知、穷尽数术之极者…绝无可能将此天象,如此精确地刻画于地!此乃…‘天启地应’之局!非人!非人所能为啊!”

韩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在这酷热的焦土上生生打了个寒颤!

仿佛为了彻底击碎他最后的侥幸,一个捧着几块烧焦泥板、急匆匆赶来的中年学者(通晓梵语和佉卢文)直接跌跪在地,脸色煞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将军!刘博士!我们在村落外围一座半塌的地窖里…找到了这个!像是…祭祀用的泥板书!上面的佉卢文…大部分烧毁了,但…但还有几块残留的…能读!上面…上面刻着一段…古老的预言!关于…关于‘群星坠落带来天外智慧’,关于‘铁与火的洪流自西而来’,关于…‘神启者’的战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块残缺焦黑的泥板上,如同看到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三股冰冷的铁证——超越时代的凶器(青黑矛头)、精妙对应天象的几何图阵(石板星图)、古老的末日预言(烧焦泥板)——如同三条从不同深渊探出的毒蛇,终于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它们狰狞而一致的獠牙,死死咬住了那个令人灵魂战栗的结论!

韩当猛地回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西方——印度河上游,那片被未知迷雾笼罩的崇山峻岭方向。他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震惊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而微微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神启者’!”

远处山峦的阴影缓缓吞噬了河谷残存的落日余晖,将“海西哨”简陋的木寨轮廓涂抹上一层阴郁的紫黑。韩当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哨所中央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粗糙的指节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青黑矛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矛头上那个微小的三环星辰符号,在渐暗的天光下,仿佛一只嘲讽的鬼眼。

临时征用的最大营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黑夜更凝重十倍。几案上,三样东西如同燃烧的炭块般灼烧着在场每个人的视线:

那枚染血的青黑矛头,以及甄宓取出的那小块同源金属残片。

拓印在厚厚桑皮纸上的巨大几何星图。

那几块残缺烧焦、却刻着骇人预言的泥板拓本。

刘邈、通译学者、甄宓、大乔,以及所有参与搜索的核心将官,围在案前,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如同金纸,眼神中交织着惊骇、难以置信和一种世界根基被撼动的茫然。

“都说说!” 韩当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一个字,都不许瞒!不许漏!”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格物博士刘邈第一个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颤抖:“将军…诸位…此矛头之材质,老夫…老夫毕生未见!非铜非铁,非金非锡!坚逾百炼精钢,锐利远超凡铁!更可怖者…” 他拿起那枚矛头,取过一小瓶随身的强酸(用于测试矿石),颤抖着滴了一滴在矛身不起眼处。刺啦!一股青烟冒起,酸液腐蚀留下一个小坑,但坑底露出的金属纹理,却让刘邈倒抽一口冷气!“将军请看!其内部…其内部纹理竟似层层叠叠,如同千锤百炼之锻打!然其表面却又光滑如镜!此等锻造之术…闻所未闻!神乎其技!绝非人力可及!” 他指向矛头根部那个微小的三环星辰刻痕,眼神绝望,“此符号…绝非装饰,定是制器之标识!凶器…来自一个掌握着远超我等所能想象之铸炼神技的势力!”

通译学者紧接着,几乎是匍匐在地,指着泥板拓本上残存的几行佉卢文符号,声音带着哭腔:“将军明鉴!这几句残文,虽支离破碎,但大意可辨!其上言:‘…当星辰坠落大地,智慧自天外降临,悖逆古神之道…’;‘…铁兽轰鸣,踏碎山河,神怒之火自苍穹倾泻,焚尽悖逆之城…’;‘…神启者…持星辰之刃…将启…终焉之战…’!” 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此非新事!此乃此地流传极古之预言!言及星辰带来智慧,却引发神怒,最终招致持星刃之神启者降临,开启灭世之战!帕坦村…只是开始!”

大乔(李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的记者理性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她指着拓印的巨大星图,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冷酷的抽离感:“石板星图,完美对应昨夜天象,精确度极高。结合婆罗门老者的临终遗言、这超越时代的武器、以及泥板上的古老预言,几条线索交叉锁定:屠戮者,掌握着超越我们认知的科技力量(矛头材质、几何测绘能力),极可能借助了某种天降之物(陨石?)或本身就与‘星降’有关(老者语),行动迅捷如风、破坏力惊人(铁兽轰鸣、神怒之火),目标明确,且自诩为‘神启者’,视其他拥有‘天外智慧’的存在为‘亵渎’和‘悖逆’,必欲清除!他们的来源方向…” 她拿起炭笔,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沿着印度河谷,重重地画了一个指向西北方崇山峻岭的箭头!“上游!贵霜故地以北,或者…更遥远的西方!”

甄宓(方晴)一直沉默着,此刻她拿起那小块从老者体内取出的青黑金属残片,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此物嵌入伤者骨肉深处,其材质与矛头完全一致。造成创伤的凶器,正是这种金属。凶器…与屠村者,一体同源。” 作为医生,她的证词是最冷酷的物证链条。

营房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灯油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所有线索、所有证据、所有证言,都如同一根根冰冷坚硬的铁钉,毫不留情地将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钉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并非唯一的“天选”!在世界的彼端,存在着一个同样拥有“神启”之力、掌握着超越时代科技、且视他们为“亵渎者”与“清除目标”的恐怖对手!

韩当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震惊、茫然、恐惧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封万里的铁血杀意!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沉重的力量让油灯都猛地一跳!

“备船!” 韩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撕裂夜幕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钉,“最快的传讯快船!最精锐的护卫!立刻!马上!”

他一把抓过案上早已备好的、厚厚一叠用火漆封缄的密函。函套极厚,里面不仅有大乔记录的婆罗门口供、甄宓的医疗报告(含金属残片说明)、刘邈对矛头和几何星图的详细分析、通译的泥板译文和注释,更有一小块甄宓取出的金属残片实物,以及韩当亲笔写下的绝密军情摘要!函套正面,用朱砂和墨笔,分别以汉隶、佉卢文和那个诡异的三环星辰符号,重重标注了三个等级——最高级别的“星辰警讯”!

“此信,” 韩当双手托起那沉重的信函,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被他点名的三位心腹死士,“关乎我族存续!关乎华夏气运!关乎这天地之间,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死寂的营房中炸响:“你们三人,分乘三条船!走三条不同的水路!就算只剩最后一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也必须给我把这‘星辰警讯’,送到少主(孙权)手中!送到曹公案头!送到刘皇叔面前!”

“诺!!!” 三名被点中的亲兵统领单膝跪地,齐声嘶吼,声震屋瓦!他们的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赴死的决绝。他们伸出双手,如同承接神谕般,无比庄重地接过了那三份承载着惊天秘密和文明重量的信函。

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着印度河口。白日里浑浊的河水此刻变成了一条蠕动的、深不见底的巨大黑蟒,拍打着停泊在“海西哨”简陋码头边的舰船。

三条体量中等的快船已悄然解缆。它们并非舰队中最大的战舰,却是经过特殊挑选和改造的佼佼者——船体被刻意打磨得更加光滑流线,风帆采用了更轻薄坚韧的混纺布料,水线以下部分甚至秘密加装了薄薄的铜皮以减少摩擦。船上的武备被减到最低限度,只保留了必要的自卫火铳,而所有多余的空间,都塞满了最上等的淡水和压缩干粮。三条船,如同三支沉默的离弦之箭,指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一条将沿着海岸线北上,寻找可靠的陆路信使进入中原;一条将冒险穿越风暴频发的深海直扑交趾;最后一条,也是最隐秘的一条,将昼伏夜出、沿着复杂的支流河道向东北方向渗透,试图借道南中的秘密山林通道进入蜀地。

韩当伫立在码头最边缘的一块礁石上,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铁铸雕像。河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和战袍下摆,猎猎作响。他目送着三条快船的轮廓在浓重的黑暗中迅速变小、模糊,最终完全被翻滚的浪涛和深沉的夜幕吞没,只剩下船舷两侧挂着的、被厚厚灯笼罩住的微弱航行灯,如同三粒倔强的星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汪洋中挣扎摇曳。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三点微光消失的方向,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暗而冰冷的火焰。他缓缓抬起紧握的右拳,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那枚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青黑矛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神启者…” 韩当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重逾千钧,饱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冰冷的杀意,以及一丝…面对未知强敌时,连百战老将也无法完全抑制的战栗。

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枚矛头死死攥在掌心,锋锐的矛尖几乎刺破皮肤。目光却如同穿透了眼前翻滚的印度河黑水,越过西边那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暗山影,投向更遥远、更未知、更危险的西方天际。

那里,文明的星火已经点燃咆哮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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