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芷微微一怔。他竟然真的记得？还派人去寻了？在这寒冬腊月的京城？一股更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低声道：“有劳王爷费心了。”
这看似简单的“留养暖阁”的指令，却在靖王府内院掀起了无声的波澜。主院暖阁，紧邻靖王萧承晏的书房，是王府真正的核心区域，等闲人不得靠近。
冲喜王妃苏清芷不仅被允许留下养伤，更是在王爷亲自守夜之后……这其中的意味，让所有下人看向苏清芷的目光都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谨慎。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显然已不同往日。
午后，暖阁的炭火依旧烧得暖融融的。苏清芷精神稍好，靠在软枕上，小口地喝着李嬷嬷喂的参汤。萧承晏并未出现，但苏清芷能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的书房里。
苏清芷让李嬷嬷扶她出去透透气，刚走出房门，书房那边就传来了清晰的人声，一个年轻且带着军人特有铿锵之气的嗓音响起，隔着院墙也能听出其中的凝重：
“末将顾长风，参见王爷！”
顾长风？苏清芷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是靖王萧承晏在北疆军中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将领，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是少数在靖王“重伤废黜”后，依旧能自由出入王府的心腹之一。
顾长风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王爷，北境八百里加急！北狄王室似有异动，各部族频繁调动，狼烟示警比往年提早了半个月！密探上报，北狄人今冬草场遭了白灾，牛羊冻死无数，恐有大规模南下劫掠之兆！并且哨骑活动范围较往年扩大三成不止，似在……刺探虚实！边军诸将联名急报，请求朝廷速拨粮草军械，增派援军，加固城防！”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苏清芷的心也提了起来。北狄异动，边关告急！
“朝廷动向？”萧承晏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稳，听不出情绪。
顾长风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愤懑，声音也沉了下去：“陛下御批……北狄不足为虑，着令边军严守关隘，不得妄动刀兵，徒耗国力……”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道，“陛下口谕，靖王爷重伤未愈，北狄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命王爷……‘安心静养，勿劳军务’！”
“安心静养，勿劳军务”！
苏清芷闻言动作微微一滞。皇帝这是明晃晃地告诉萧承晏：你已是个废人，军政大事，与你无关！你就在这王府里，好好“养病”等死吧！
这是对昔日战神最彻底的否定和最恶毒的羞辱！
萧承晏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北狄异动，边关告急，皇帝却送来这样一道口谕！这不仅是夺权，更是赤裸裸的羞辱与放逐！将他这曾令北狄闻风丧胆的“战神”，彻底钉死在“废人”的耻辱柱上！
死寂在书房内蔓延，顾长风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宽阔的肩背绷紧如铁，显然心中亦是怒火翻腾。
书房内沉重的静默持续了片刻。苏清芷听到萧承晏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爷！”顾长风似乎还想说什么，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和担忧。
“下去。”萧承晏的声音加重了一丝，不容置疑。
顾长风沉默了一下，终是抱拳：“末将……告退！”
顾长风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和沉郁，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一身劲装，腰佩长剑，面容刚毅俊朗，剑眉星目间带着军人特有的锐气，只是此刻眉头紧锁，显然为边关军情和王爷的处境忧心忡忡。
他路过暖阁门口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李嬷嬷正扶着苏清芷站在院中。苏清芷的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顾长风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苏清芷的手腕内侧，那一片尚未消退的、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那是在冰湖中挣扎撞击冰面时留下的撞伤，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顾长风的脚步彻底停住了。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他的手探向自己腰间的皮囊。掏出一个不大的、圆形的白瓷小罐，罐身没有任何花纹，却带着军中的粗粝感。
他上前一步，在暖阁门口站定，对着苏清芷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局促：
“王妃伤势未愈，末将唐突。此乃军中特制的‘九分散’，化瘀消肿、活血止痛效果甚佳。末将从军时常备，王妃若不嫌弃……”他将那白瓷小罐双手奉上。
苏清芷闻声抬眸，看到了门口英姿挺拔的青年将军，也看到了他手中那朴实无华却饱含心意的小药罐。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的礼数：“多谢顾将军挂怀。本妃无碍，将军有心了。”她并未立刻让李嬷嬷去接。
顾长风保持着递药的姿势，目光落在苏清芷苍白脸上那抹礼貌却疏淡的微笑上，只觉得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更加翻涌。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和心绪微澜之际……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萧承晏端坐在轮椅上，被夜影推到了暖阁门口。玄铁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地扫过顾长风，他目光冰冷的落在了顾长风手中还紧紧攥着的那罐九分散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顾长风只觉得那道目光，刺得他后背发凉，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恐慌。
片刻后，萧承晏那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顾将军……”
“下去吧。”
说完，他转动轮椅，缓缓回到了书房里，只留下一个冰冷沉默的背影。
顾长风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再不敢看暖阁方向一眼。那罐本想赠予的九分散，被他慌乱地塞回了腰囊，仿佛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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