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休整后,大军继续开拔,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逼近了寿阳地界。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远处天际被火光映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隐约还能听到随风传来的、模糊的喊杀与兵刃碰撞声。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寿阳,仍在苦战!
周生辰立即下令,全军进入临战状态,马蹄包裹,人衔枚,马摘铃,借着最后夜色的掩护,如同一支沉默的利箭,直插寿阳城南萧军阵的侧后方。
时宜被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一处小山坡上,由一队精锐亲卫严密保护,远远观战。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场的方向。在那里,她能看到火光闪烁,人影幢幢,却看不清那个她最牵挂的身影。
天光微熹,战局终于清晰了一些。周生辰率领的王军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凿入了南萧军队的侧翼。玄色铠甲的王军与南萧的衣甲混杂在一起,厮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震耳欲聋。时宜能看到那杆代表着周生辰的“辰”字大旗,在混乱的战场中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所向披靡。他就像一柄最锋利的尖刀,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引领着王军不断撕裂敌人的阵型。
然而,南萧大将皇甫邺也非庸才,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迅速调整部署,试图合围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胶着阶段。不断有伤员被从前方抬下来,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时宜再也无法安心待在后方,她不顾亲卫的劝阻,冲下山坡,投入到救治伤员的行列中。
她撕下自己的裙摆作为绷带,用随军医师带来的、有限的草药,为那些浑身是血的士兵止血、包扎。她的手在颤抖,心在滴血,但动作却异常迅速而坚定。她看到那些年轻的、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孔,在痛苦中呻吟,或是在她简单的救治后,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这一切,都让她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周生辰肩上所担负的重量,理解了他为何会说“不值得”。
就在这时,战局陡然生变!
一股精锐的南萧骑兵,似乎发现了王军指挥核心所在,不顾一切地朝着“辰”字大旗的方向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他们的目标明确——周生辰!
“保护元帅!”宏晓誉的嘶吼声在战场上显得格外尖锐。
时宜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看到周生辰被数十名亲兵紧紧护在中央,他手中的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不断有敌人倒下,但更多的敌人如同潮水般涌上!一支支冷箭从不同的角度射向他,虽大多被格挡开,但那险象环生的场面,让时宜的呼吸都停滞了。
混乱中,一名南萧神射手,借着同伴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一处相对制高的土坡后,弓弦拉满,锐利的箭簇在晨曦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牢牢锁定了那个在万军之中依旧耀眼夺目的玄色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时宜看到了那支箭!看到了它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穿透了层层护卫的间隙,直取周生辰毫无防护的后心!
不——!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所有的顾虑都在这一瞬间蒸发殆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超越本能的本能!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身前试图阻拦她的亲卫,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道玄色的背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兄长——!”
凄厉的呼喊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周生辰正全力应对前方的敌人,听到这声熟悉的、带着绝望的呼喊,心头猛地一悸,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然而,已经晚了。
一道纤细的、决绝的身影,在他回头的刹那,猛地撞入了他的怀中,用她那单薄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
“噗嗤——”
一声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清晰地炸响在周生辰的耳边。
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了。
周生辰只觉得怀中一沉,温热的、带着熟悉清香的躯体软倒在他怀里。他低头,正对上时宜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小脸,和她因为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那支锋利的箭矢,穿透了她的肩胛下方,箭尖带着触目惊心的血红,出现在他的眼前。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怀中人儿那迅速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和她望着他时,那带着一丝解脱、一丝无悔、却又无比痛苦的眼神。
“时宜——!!!”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周生辰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毁天灭地的暴怒!
他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手臂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看到她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看到她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看到她努力想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杀——!一个不留!!!”
周生辰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原本冷静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杀意和疯狂!他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一手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时宜,另一只手挥剑向前!剑光暴涨,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戾与决绝,瞬间将冲上前来的几名南萧骑兵连人带马斩为两段!
鲜血喷溅在他脸上、铠甲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抱着时宜,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却又如同最恐怖的杀神,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
“为时宜姑娘报仇!!”宏晓誉眼眶欲裂,厉声高呼。
“报仇!报仇!!”
主帅的疯狂与悲恸,如同最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所有王军将士的血性!他们看着元帅怀中那个为救他而生死不知的女子,看着元帅那从未有过的失态与暴怒,胸中的怒火与悲愤化作了排山倒海般的战力!
攻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南萧军队在这股带着悲愤与毁灭气息的冲击下,终于彻底崩溃,开始四散溃逃。
然而,周生辰对这一切都已漠不关心。他抱着时宜,冲回了临时搭建的、相对安全的营帐,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军医!军医何在?!救她!给我救活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时宜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榻上,看着她肩头那支刺眼的箭矢和不断涌出的鲜血,他的手抖得厉害,想要触碰,却又怕加剧她的痛苦。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慌,哪怕面对千军万马,哪怕身陷绝境,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近乎偏执地低语,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哀求:
“时宜……十一……睁开眼,看看我……”
“我不准你有事……听到没有?我不准!”
“你答应过要跟着我……你答应过的……”
帐外,是王军追亡逐北的喊杀声。帐内,是北陈最坚不可摧的统帅,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流露出了他所有的脆弱与恐惧。那支箭,射中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他层层冰封之下,那颗终于为她彻底跳动、也因她而濒临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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